程纓面對着淋浴頭,晶瑩的水珠使本就嬌嫩的皮膚看上去更加動人,蒸汽在朦朧裏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
藥浴讓她臉上有了些血色,甚至帶上了些病態的嫣紅。
水流聲遮蓋着喧譁的世界,她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
那日從江南煙雨裏走出的不是文人雅客,而是一個吊兒郎當斜打着黑傘的男人,他用指尖在她心裏隨手留下了幾個字,她的心從此有了重量。
她關掉了淋浴頭,走出浴室,從大堂租借了一件白色的和服浴衣,腰間的腰帶牽掛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感覺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應該是在蒸汽了浸泡了太久。
他們約好了在浴場的酒吧裏見面,來回走過的人穿着不同的浴衣,浴衣不僅僅是一種服裝,它更像是一種生活態度,一種洗浴文化,在這個浴場裏所有人都穿着浴衣,浴場彷彿也慵懶了起來。
張梓琪挑了一件綠色的寬大浴衣,整個人就像是一個鬆鬆垮垮的糉子。
她們點了些啤酒,等着他們洗完,成年人的聚會往往泡在酒精裏,那是屬於鋼鐵都市的小小陶醉。
程纓點了一杯長島冰茶,她細細的喝着,冰塊和酒精點綴的剛剛好,褐紅色的酒液裏藏着令人悸動的度數。
她當然不會喝醉,她也從來沒有喝醉過,比起婉約的長相,她的酒量顯得格外粗獷。
人羣中漸漸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身漆黑的浴袍在花哨的浴衣中顯得格格不入。
程纓微微一愣。
陸喻向他走來,他臉上帶着些笑意,走過人羣,走過酒桌,走過酒吧絢爛的燈盞,在她面前站定。
“程纓...”他有些急促的開口道:“我...”
程纓呆呆的望着他,彷彿所有的目光都被他背在身上。
“你瞎了?”張梓琪忽然拍桌子說道:“我還在這呢?你就能看得見程纓?”
“啊...啊?”陸喻驟然語塞。
我在幹什麼?
他懊惱的揉了揉腦袋,浴湯裏的溫潤太令他上頭了,腦子確實不太清醒。
楊輝他們三個跟着陸喻後面,看到桌前的陸喻,罵咧道:“臥槽你他媽發什麼瘋?月亮在哪呢?”
陸喻這才緩過神來,呆呆的說道:“在天上掛着呢?”
“我把你掛到天上,操,你咋跑的這麼快。”曾遠崇找了個地方坐下,接了一杯啤酒說道。
“上頭了。”陸喻喝着冰鎮的扎啤,不敢看程纓的臉。
程纓呆板的咬着吸管,她頭一次從他眼裏看到了熾熱,短暫的對視中,那火焰似乎能燃燒一切。
她看着他不自在的說着話,指尖銀色的戒指反着微光。
她和他之間隔着一層誰也看不見的紗。
程纓沒由來的臉上多了些笑意,陸喻耳邊的嫣紅在她眼裏或許就是要開口的話。
陸喻眼裏的火焰漸漸散去,那褐色的雙眼一如既往的懶散。
可火焰燒過的地方不止有會飛走的灰燼,還有重生。
陸喻當然沒有注意到程纓那從未有過的神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從她身上逃離。
“陸喻。”程纓開口說道:“要喝酒嗎?”
“我不正在喝。”陸喻納悶道,搖了搖手裏的杯子。
“我是說。”程纓臉上浮現着動人的嫣紅,她搖了搖手裏的長島冰茶:“我這杯。”
時間在這一刻凝固,凝固在那無數次吹過的晚風裏,凝固在那江南的新雨裏,凝固在杭州彌天的霧裏,凝固在她的眼裏。
張梓琪興高采烈的和三人玩着骰子,他們的喧譁和周圍的世界一起在陸喻耳朵裏沉默起來,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
程纓輕輕搖晃着酒杯,狹長的丹鳳眼低斂着。
他在等,等一束月光照在他的眼裏。
她也在等,等那杯酒被他拿在手裏。
可有些東西終究是等不來,比如愛意,愛意就像磁鐵,它是複雜世界裏互相接近的兩顆心最完美的結局。
他走到她身前。
所以她也走了。
“好。”陸喻望向程纓,眼裏藏着一片驚濤駭浪。
他緩緩接過了酒杯。
酒杯裏是藏起來的浪漫與熱烈。
他輕輕咬着吸管,冰涼的酒液入口,卻安撫不了那顆重新燃起的心。
“好喝嗎?”程纓笑着說道。
“好喝。”陸喻看向了那雙藏着月亮的眼睛。
“我也要喝”黨子山不合時宜的湊過來。
“你滾蛋。”陸喻沒好氣的說道。
程纓是個保守的人,陸喻也是個保守的人,或許在酒吧互相喝酒對於其他人習以爲常,可他們都明白,對方的這杯酒意味着什麼。
酒桌仍然喧鬧,世界仍然喧鬧,星星還在睡覺。
那杯酒擱淺在了酒桌上,他們的愛意悄無聲息。
“我覺得也很好喝。”程纓紅着臉扭過頭,用手擋着下巴。
陸喻尷尬的拿起骰子。
世上最驚心動魄的是什麼?是海枯石爛的宣誓?是幾十年的長相廝守?
陸喻沒經歷過,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那悄無聲息的偏愛,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