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條奔涌的河,拉的不夠緊的人們會被水流衝散,飄向不同的方向。
就像夏天的風吹不到秋天,想見的人沒法從記憶裏跳出來走到面前。
陸喻走在灑滿落葉的街道上,一場秋雨讓每個臺階都像一處渡口。
他戴着金絲邊眼鏡,穿着一件寬鬆的黑色衛衣,走在小寨的街上,身邊走過三三兩兩的行人,不遠處的女孩笑着跳進一個男生的懷裏,他們是秋天裏幸福的人,想擁有時就會有一個懷抱。
他抽着煙,漫無目的在街上閒逛。
耳機裏迴盪着夏天的樂聲,似乎就像那首民謠唱的那樣,夏天不會落幕,會住在樹木和人的心裏,在來年變得更加熱烈。
“喂。”陸喻接起電話,靠在路邊一課梧桐樹上。
“你在幹嘛?”電話那頭傳來女孩慵懶的聲音。
陸喻微微一笑,輕柔的說道:“我在懷念夏天。”
還好他拉的足夠緊,水流撞不開那緊鎖的手。
“你幫我寫的劇本寫了沒。”程纓突然認真起來:“不許偷懶,我知道你最喜歡偷懶了!”
“好好好,不偷懶不偷懶。”陸喻忍俊不禁的說道。
因爲疫情的緣故,陸喻依舊在國內上着網課,程纓在北電製片系開始了她的電影之路。
陸喻來到了那家曾經他們一起喝過的桂花茶,買了一杯,對着電話裏的程纓說道:“要不要視頻。”
“不要!”女孩果斷拒絕:“我沒洗頭。”
“不嫌棄你。”
“你還敢嫌棄我?”程纓冷冷的說道。
“當然不敢。”
此時已經是深秋,乾枯的枝丫再也抓不住要飛走的落葉,它們在空中經歷生命裏的第一次飛行之後落在地上,與泥土擁抱在一起。
“我要補覺了。”女孩迷迷糊糊的說道。
陸喻喝着手裏加冰的桂花茶,冷冽的感覺就像掠過桂花樹的北風。
“那你給我打電話的意義在哪?”他疑惑的說道:“騷擾我一下?”
“我樂意。”程纓把手機放到枕頭一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聽着那邊女孩輕輕的呼吸聲,陸喻笑着掛了電話。
城市依舊那樣車水馬龍,承載着人們,也承載着他們的喜怒哀樂。
陸喻掏出車鑰匙,難得的公休假期他不想浪費在牀上。
他的車技已經很嫺熟了,不會再顛簸,不會急剎車。
車子漫無目的的在城市裏穿行,就像穿過記憶的雲層。
他們沒有在一起,熱烈的話不適合用手機傳達,彼此的心意需要在對視裏見證。這是古早的浪漫,說出我愛你的場面應該足夠震撼。
秋雨漫無目的從天空上落下,擁抱這個城市,擁抱那些不帶傘的人。
擋風玻璃上的水霧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時間。
好像自己也曾經在下雨天嘗試過開出烏雲奔向太陽,陸喻呆呆的望着副駕駛,那裏似乎還有女孩的影子。
程纓變了很多,原本冷冰冰的女人變成了愛哭愛鬧的小孩,可能這纔是她真正的樣子。
“喂,媽,我開車呢。”陸喻有些緊張的說道,前面的路很堵,紅色的車尾燈像要把二環點燃。
“你司機呢?”
“我兒子呢?”
陸喻嘆了口氣,薑還是老的辣。
在堵車的時候,風咬着落葉來到他的窗前,他伸手取過別在倒後鏡上的枯葉,金色的脈絡那樣枯黃,卻有一種靜態的美。
他把那片落葉放在副駕駛上,它見過夏天的熱烈,放在那裏就像夏天坐在身旁。
...
“你怎麼不坐副駕駛?”陸喻已經收起了落葉,可女人直接坐在了他的後面。
“你聽沒聽說過副駕駛是最危險的地方?”陸喻的母親和他一樣跳脫:“我這個位置司機撞死了我都不可能撞死。”
“你是我媽。”陸喻嘆息道:“盼我點好。”
女人手上拿着一盒章魚小丸子,直接放到了副駕駛上。
“我剛買的,可好吃了,你也嚐嚐。”女人笑着說道:“媽媽對你好吧?”
“真好。”陸喻再次嘆息:“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是心血來潮買的,吃了兩口發現不好吃了,完了扔給我。”
“你怎麼這麼想我?”女人伸出手在陸喻的後腦勺來了一巴掌。
陸喻的母親總是這樣,外人面前顯得像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在家裏像個十三四歲的調皮小孩。
“最近課上的怎麼樣?”女人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說道。
“還行,”陸喻聳了聳肩:“不過話說起來,老師和同學都看着怪怪的。”
“怎麼怪怪的?”
“瘋瘋癲癲的。”陸喻想了想說道。
“那不正合你意?”女人笑着說道:“你也瘋瘋癲癲的。”
“媽,你知道嗎?”陸喻看着後視鏡裏的女人:“有時候我真的特別想打你。”
“天打雷劈哦。”女人指了指車頂:“天理難容的。”
陸喻沉默着,看着秋雨洗滌着城市,和秋風撞了個滿懷,擁擠的城市顯得瘦落,人們在傘底下穿梭。
他忽然說道:“謝謝。”
“謝什麼。”女人不解道。
“謝謝很多事,這麼多年,你爲我操了太多的心了。”
“你好肉麻。”女人做出乾嘔的動作。
“能說話就好好說。”陸喻翻了個白眼。
街上沒帶傘的人們倉皇躲避着雨點,帶傘的人才能在雨中漫步,體會秋意綿綿的長安。
陸喻明白,自己的驕矜,自己可以放手去追逐夢想,自己可以從世俗的嘈雜裏跳脫出來,自己目前擁有的絕大多數資本,都是後排這個女人給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父母的幫助是最無私的,它像我們出海前的第一艘航船,不管他們給的是木舟還是快艇,已經足夠我們度過最平靜的一段路,往後的驚濤駭浪需要我們自己去挑戰。
車停了,女人從後排走下來,有些欣慰的拍拍陸喻的肩膀:“不錯嘛小子,開的挺穩,有那麼點大人的樣子了。”
小男孩長大了,自己快要摸不到他的頭了。女人看着身邊的陸喻,很多年以前自己一把都可以把他抱起來,現在卻只到他的胸膛。
“可再怎麼長大,他也是我的兒子呀。”女人在心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