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

    人生大悖論,一一上心頭

    偷得浮生半日閒

    ——《鄭風·女曰雞鳴》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

    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

    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向之。

    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女人說,雞叫了起牀吧。男人懶得動說,天還沒亮呢,不信你看滿天星星呢。女人說,不行你趕緊起來,宿巢的鳥雀快要飛了你去打點獵。丈夫聽從妻子,從溫暖的被窩兒鑽出來迎着晨光整裝待發時,妻子卻又不忍心,於是又說,你打回獵物來我一定好好做給你喫,並與你把酒舉案白頭到老,你彈琴我鼓瑟咱們安靜和美過生活。男人一聽激了動,慌忙解下身上的佩飾說,我知道你體貼我溫順我愛戀我,我把這寶貝送給你。

    這是《詩經·鄭風》中,我最喜歡的一首,妻子有點嘮叨,丈夫有點貪睡,應和之間,溫情畢現,活色生香。翻遍整本《詩經》,“靜好”這個詞最美,也最讓我們現代人羞愧。羞愧到如果可以,我願意是《女曰雞鳴》中的那個男子,無怨無悔。

    我們現在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文明進步了。只是我們的心情沒那麼好了,沒那麼舒心了,少的那些靜好與恬淡,似乎正是現代人所缺少的一份自然。現代人講究瀟灑,但其實並沒有古人那般自然。風來順風,水來順水,一切都是隨緣而安。

    和古代相比,現代社會有許多優越性,比如便捷的交通工具,即時的通訊設備,全自動化的生活。所以,學者南帆說,現代生活似乎只剩下了一個字:“快!”。當“時間就是效率,時間就是金錢”這樣的口號越來越響亮的時候,沒有人會反省“快”到底有什麼不好!乘坐幾個小時的飛機,你就可以逛遍祖國大江南北,十分鐘的纜車就可以登上泰山的南天門,電腦敲下幾個字就可以省去研習書法的冗長歲月,連愛情也講求快餐,只要能獲得片刻的歡愉,便可以不惜一切閃婚閃離。

    在人們的錯覺中,似乎這樣的生活更加五光十色,比起古人來,現代人似乎多活了幾輩子。

    但,這也許是一個錯覺。

    古人騎一頭毛驢旅遊,走走停停,看天看雲看山,看生活也看自己。他們行走在廣闊的時空裏,觀察鶯飛草長,欣賞土肥水美,他們把自己的心靈靜靜地鋪在生活的土地上,細膩的感受猶如種子落地,花開無聲,但卻深深地紮根在他們的心裏。

    哪裏有高山、盆地,哪裏有湖泊、山林,他們都知道。而現代人的旅遊,只是目的地的極速轉移;匆匆一瞥,腦海中留下的不是一幅飽滿的山水畫,而是一張繪滿了旅遊景點的地圖。這是古代生活和現代生活的根本區別。

    說起來,連寫作都可以區別開。以《詩經》爲例,我們算一下《詩經》全書也不過幾萬字,恐怕都抵不上現在普通作家一年的“產量”。可就是在這有限的《詩經》中,是每一場春雨過後的清晨,是每一次驛站古道的啓程,是每一段重逢的喜悅與離別的酸楚。他們慢慢地豐富生活,也細細地咀嚼人生,不但記錄了無限的先秦風光,還爲後代提供無窮的創作滋養。而現代式寫作,大多像是把文字泡在水裏,讓它膨脹、發酵,將貧瘠、短小、無聊的故事拉長、熨平。於是,當人們讀現代的故事時,總會感到心靈的枯竭,因爲蒸發了水分的文字就再也掂不起任何的分量。

    所以,寒來暑往,初夏秋冬,多麼希望我們現代人也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閒,去看看田野遷陌上隨處而發的野草野花,純淨美麗,自然脫俗,去更加接近自然的生活。相信無論觀山、看海,還是愛人之間一次平常的對話,都能在我們的心裏投下細膩的感受,豈不美哉?

    這就是我最愛《女曰雞鳴》的原因。

    賦予生活,生動的剎那

    ——《魏風·十畝之間》

    《詩經》中有一首很短的詩,《魏風》中的一首民歌《十畝之間》:

    十畝之間兮,桑者閒閒兮,行與子還兮。

    十畝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

    一派清新恬淡的田園風光,採桑人在桑間,輕鬆愉快,多麼美麗的畫面,羨煞後人。唐代有位叫李涉的詩人讀過此詩後就決定出去走走,登登山。“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閒。”他說自己終日奔忙,彷彿在夢中一般。那一天,登山路過竹林深處時候,偶遇寺廟裏的僧人,坐下閒聊,人家大師一句話,李涉那麻木的內心,瞬間獲得了輕鬆和歡愉。浮生半日閒,任憑時間過往流逝。這就是這首《題鶴林寺僧舍》表達的意思。

    不過,勸阻人們惜時用功的話語可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們的大詩人陶淵明在《雜詩》中說,“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盛年和清晨都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時光,珍惜時間,不是縱情享樂、遊戲人生,而是建功立業,開創屬於自己的天地。中唐杜秋娘的《金縷衣》更是形象地勸勉世人: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那大好的光陰遠比華麗的金縷衣貴重,要將自己的熱情和年華投入到積極進取之中,唯此,拮取人生最燦爛繁華的光陰,纔算不辜負寶貴的生命,怎能偷閒?

    我們現代人的生活節奏似乎完全承襲了分秒必爭這一點,每日由清晨睜開眼睛勞作到午夜閉上眼睛,一直似高速旋轉的陀螺,用3分鐘起牀洗漱,用10分鐘電話約客戶,拿15分鐘與同事喫飯,用1小時的飛機到達出差地……一如李涉“終日昏昏醉夢間”,頂着建功立業的志向,壓得沒有喘息的機會。

    我們聰明的現代人可曾知曉,古人的言語中從來沒有反對去珍惜時間建功立業,但也是在那隻爭朝夕的進取外,享受着豐富的生活呀。就拿杜秋娘來說,她丈夫李錡就是因爲聽了她演唱的那首《金縷衣》,正中其意而收爲侍妾,婚後,杜秋娘以女人的柔情和寬容彌補着丈夫的急功進取,給生活帶來別樣的風景,成就了一對“忘年戀”的典型。

    我們只承襲了古人的片面,高速旋轉侵入我們的大腦,在這匆忙行走的人間,能有幾個人有時間有心情反思人生呢?機緣巧合,僧人點撥了詩人李涉,又得浮生半日閒,誰又來指點我們現代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