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門首輔 >第437章 通敵
    “你還記得寧州蔭山村嗎?”

    顧長留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籠在袖子裏的手,卻是緊緊地攥緊了。

    當了這麼久的顧長留,他的記憶早已經跟原先的顧長留融爲一體了,原主生活地二十年,就如同是他過得二十年一般。

    但也幸好,他到底不是他。

    所以這會兒,面對這樣的修羅場,他竟還能表現地這麼坦然。

    聽到顧長留的話,男人猛地擡起頭來,他看着顧長留,眼中閃過一絲震驚。

    這個地名,他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了,這麼些年來,他甚至都已經有些陌生了。

    “你叫什麼名字?”

    “說起來你怕是不信,我叫顧長留。”

    顧長留走到他面前,再度坐了下來。

    男人更是震驚了,他死死地盯着顧長留,他心中不敢相信,天底下,怎麼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情。

    然而,他看着他的眉眼,依稀能夠看出,跟小時候有幾分相似,只是,從前那個怯懦地孩童不見了,眼前這個人,高大、冷峻,篝火燃起地光芒下,他一張臉,甚至還顯得有些陰險、狡詐。

    他跟他記憶中的那個男孩,已經完全不同了。

    若不是他眉眼這種相似度,他幾乎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是他的兒子!

    他以爲自己這一輩子,絕對不會再見到他,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見面了。

    而且,再見面,他成了他的階下囚!

    他是深入大金的細作,而他卻是大金的駙馬,是他的敵人。

    這些年來,對故國的思念,他已經慢慢淡去,一開始,他還惦念着家人,然而隨着娶妻生子,他對家人思念,便漸漸地散去了。

    偶爾,當明月升起地時候,他看着月亮,仍舊是會想念遠方地家人,但他也只是想想罷了。

    作爲一個被世道被迫的人,他沒有那麼的偉大,甚至,他也沒有那麼的故土難離。

    他在故國,只是一個地位低微地獵戶,雖然在這裏,他也照樣是被人瞧不起,然而,地位到底是不一樣了。

    兩人對望了片刻,最後,他還是低下頭來。

    他看着面前年輕男子深邃如淵的眼睛,實在是沒有膽量,叫他一聲兒,他也沒有這個臉。

    “你肯定很想要知道我的事吧,我跟你說說。”

    他擡起頭,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來,緩緩地說道:“我當時稀裏糊塗來到了邊疆,稀裏糊塗地加入了遼東軍,因爲不是軍戶,又是新來的,我在遼東軍裏,只是一個最卑賤地火頭軍罷了。

    等到要上戰場的時候,我們這種外地來參軍的人,便成了專門送死的人。

    我沒什麼封侯拜將的大理想,我就是想要賺點錢,然後趕緊脫離軍戶,趕緊回去,我想我家裏的妻兒子女,我不適應戰場,我只是一個最普通的農夫罷了。

    唯一不同的是,我常年上山打獵,有一把子力氣,也認得一點草藥。

    那天,天寒地凍,沒有戰事,那些軍戶們都回到軍屯裏,去陪老婆孩子去了,我們這種人,也呼三喝四的,要去不遠地山上打獵。

    將軍們也不會管我們,因爲朝廷的糧餉經常拖欠,我們時常是飽一頓飽一頓的。

    我打獵的時候,在山上,遇到了念兒的孃親,她被山中的野獸所傷,奄奄一息,我認得些治傷的草藥,採藥救了她。

    那時候,她才十五六歲,跟男兒一樣,喜歡騎馬、打獵,沒想到,卻誤入此地,我怕身邊的將士們發現她,會將她殺了,便將她藏在一個山洞裏,自己也沒回去,在這陪了她幾日。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敵營地和碩公主,那天,是她第一次離開大都,出來見世面,她追蹤一隻麋鹿到此,沒想到,卻跟護衛們走散了。

    再之後,她的侍衛找到了她,將我也一塊帶了回去。

    再之後,我們成親,生了一個女兒,我給她起名叫念兒。”

    他說完,沉默了許久,看着顧長留,“我知道對於你們來說,我肯定是個很糟糕的丈夫,很沒用的父親,我也沒想過,我們還會見面。”

    他嘴脣翕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但他沒臉說出口,直到看到一旁柔弱地女兒,他才說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們,事到如今,你想要對我做什麼都沒關係,我只求你,能不能放過念兒?她什麼都不懂,而且她到底是你的……親妹妹。”

    一旁的小丫頭聞言,咬着脣,水盈盈地大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她,她不是家中老大嘛?她什麼時候還多了一個哥哥?

    可是,方纔父親地話,她也聽下去,她知道父親是大月人,或許,在父親還沒跟孃親成親的時候,他就已經娶妻生子了。

    她又不由得看向顧長留,難怪她先前就覺得面前這個大月人跟自己父親長得有幾分像,原來,她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她好奇地打量着他,這一刻,她一點都不害怕,心中反而生出一些異樣地情緒來,甚至,在她自己沒發覺地時候,她嘴角竟然彎了一下。

    對於大月,她一直是嚮往的,她小時候,就經常纏着父親,要聽他說着大月朝的風土人情,她很想要知道有關大月朝的事情。

    大月朝一定很美吧,不然,她的那些叔叔伯伯,怎麼可能想着要征戰大月,要將它據爲己有呢?

    她小時候,纏着孃親說她的愛情故事,到了豆蔻年華,芳心慕艾,她甚至也曾經幻想着,要跟孃親一樣去大月看看,指不定,她也能碰上自己的意中人。

    小小年紀的她,只看到爹孃的琴瑟和鳴,卻不知道,爹在這異國他鄉,被人排擠,其實生活地並沒有那麼快樂。

    “你怎麼不問問這些年,我們過的怎麼樣呢?”

    顧長留的心中,不可抑止地升起一抹怨憤地情緒來。

    是啊,自己一直絮絮叨叨着自己的過往,怎麼就不問問他們生活的怎樣?是不想,還是不敢?

    “那你們過得怎樣?”他到底是問了一句。

    顧長留聽他發問,笑,“如你所見,過得很好。”

    “過得好就好。”他擡頭看着他,神色很是複雜,又問道:“你娘她過得怎麼樣?改嫁了沒有?”

    在大月朝,女人改嫁並非難得一見,相反,朝廷是鼓勵女人改嫁的。

    畢竟,連年征戰,天災人禍,許多女人都失去了丈夫,只有改嫁,才能更多的開枝散葉,爲國家增加人口。

    “她死了。”顧長留答道:“在你離開後的幾年,她憂思成疾,就病死了。”

    說到這裏,顧長留嘆了一口氣,“想必那個時候,你正洞房花燭,樂不思蜀。”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顧長留拔出劍,指着男人,在他以爲他要殺了他的時候,他只是拔劍,挑開他身上的繩索。

    然後,他又解開了一旁少女的繩索。

    之後,他收劍入鞘,大踏步地走出了破廟,招呼在外面安營紮寨地衆人,“我們走吧。”

    “大人,您的戰利品?”賴伯言大着膽子問了句。

    “路上帶着費事,不要了。”顧長留說着,翻身上馬。

    少女突然之間被他放了,一下有些發愣,她起身,卻因爲被捆地太久,腳步一個踉蹌。

    顧凌雲連忙扶住她,她活動活動手腳,趕緊跑了出去,卻只見到顧長留驅馬離開的背影。

    看到身後的目光,顧長留回頭看了一眼,嘴角一勾,策馬離去。

    她有些悵然若失地回過頭來,對於戰爭什麼地,她不懂,她只是心疼自己的這個哥哥。

    她在心裏,幻想着他遭遇地一切,從小沒了爹孃,他一個人是如何活下去的呢?而自己,有爹有娘,自小錦衣玉食。

    她看着身側地父親,心中沒由來地升起了一抹愧疚,然後還不等她說話,馬蹄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大金的軍隊。

    “和碩駙馬,念兒格格,你們沒事吧?”

    軍隊在顧凌雲跟念兒兩人的面前停了下來,他們看着遍地的屍體,本來以爲,他們肯定凶多吉少,卻沒想到,這二人竟然還活着。

    “沒事,多虧了念兒機靈。”顧凌雲說了句,“只是可惜了這些士兵。”

    聽他這麼說,念兒纔看到這一地的屍首,當即神色驚恐,差點沒吐出來。

    “和碩駙馬,那夥兇徒跑哪去了?”爲首的統領又問道:“這夥兇徒竟然敢在大都作案,實在是膽大妄爲,大汗說了,要將他們緝拿歸案。”

    “往前跑了,不過他們身懷暗器,你們去了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顧凌雲說了句。

    “爹!”

    念兒擡頭,一臉震驚,爹怎麼能將哥哥的去向告訴他們呢?而且,自己又沒有受傷。

    “多謝大人告知!”爲首統領留下幾人護衛他們,其餘人驅馬追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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