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老者站立在路口。

    凜冽寒風吹刮他的身形,將‘他’的氣息傳遞至蘇塵的鼻尖。

    ‘他’的氣息荒蕪、破敗、空寂。

    這非是活人能有的氣息,但也不像是詭類的氣息那般,讓蘇塵聞之即心生毛骨悚然,避忌與之接觸的感覺。

    可以肯定,老者並非活着的生靈,亦非詭類。他像是路邊草木石塊,將‘他’看作是一件物品、一樁擺設或許更加合適。

    但其手中提着的那盞冰燈裏,囚禁的一道道灰影,卻有濃烈生靈氣息與詭類氣息相互交纏,每有一道灰影被‘點燃’,灰影所附帶的詭類氣息與生靈氣息也就一併被焚燒了個乾淨。

    燈籠裏的那一道道灰影,毫無疑問是生靈的性魂。

    它們被詭類氣息沾染,也就成了燈籠續明的燃料。

    由此看來,‘提燈老者’像是有幕後存在佈置於清河集的一重暗手,專爲防備此地的詭類復甦爆發,將災殃傳播到清河集之外的地界去!

    清河集的詭事淵源很長。

    比蘇塵想象中的要長得多。

    他神魂轉動,心念電轉,轉眼之間已經就‘提燈老者’這一蛛絲馬跡,循到了更多的線索,得出一個很接近事實真相的推測。

    虛淨師兄盯着‘提燈老者’看了一會兒,開口直接爲蘇塵揭示了謎底:“這是‘燈像魔’,獅陀嶺裏的一件禁器。

    所謂禁器,即是生靈不能掌控、或是隻可稍微接觸的一類‘事物’。

    心佛寺其他諸院僧衆,多有煉製法器的傳統。法器,就是承載修行者神通法術的器物,是死物。

    沒有修行者催動,它們就全然無法發揮作用。

    而與法器對應的,即是這種‘禁器’。

    禁器可以自行生效,甚至具備自身的意識,有獨立判斷能力。

    有些禁器,只要達成某些條件,它就會觸發;

    有些禁器,則需要持有者支付代價,才能讓它產生效用。

    ‘燈像魔’便是後者。

    燈像魔是在獅陀嶺佛土之中的‘菩薩墳’外圍發現,其從外表上看是一個提着冰燈的老者,但並非活物,是由黑鐵打造成的一尊塑像。

    黑鐵塑像在菩薩墳內留置了不知多少歲月,沾染了神祕氣息,因而‘活化’。

    此像逐漸變得輕而無質,成爲類似天地氣息一般的存在,勾連了‘鴉鳴國’。

    其能將詭類氣息轉運至鴉鳴國,初始需有性魂投入其手提着的冰燈之內,且性魂須是未被詭類氣息沾染的生靈性魂。

    一旦有性魂投入冰燈,就此燃燒開來。

    燈像魔將坐鎮一片區域,不斷將該區域中的詭類、詭類氣息轉運至鴉鳴國,同時不斷燃燒該區域內一切性魂。

    燈籠發散的亮光,一旦擴張到其坐鎮的整片區域,則整片區域被‘洗白’。

    不會有任何‘有生之靈’存在。

    相應詭類亦會被轉運乾淨!”

    虛淨轉頭看向了蘇塵,眼神沉凝:“就當下情形看來,燈像魔坐鎮的區域,正是整個清河集。

    一切沾染了詭類氣息的生靈性魂,皆難逃其掌中燈籠圈禁,難逃化爲燃料的命運。

    早就有人清楚清河集內暗藏詭類,燈像魔既然出自獅陀嶺,那麼清楚清河集詭事前因後果的人,應該就在獅陀嶺當中。

    師弟,我們出不去了。

    在燈像魔‘洗白’清河集這片區域以前,我們出不去的。”

    而燈像魔一旦對清河集完成洗白,他們師兄弟兩個亦會成爲被洗白的對象,更不可能逃得生天。

    虛淨的意思很明顯:他們如今已經踏入了必死之局。

    而明知前路無光,已入必死局中,虛淨的眼神卻沒有變化,除了稍微凝重一些之外,並無任何絕望情緒。

    蘇塵與它相視一眼,忽然笑道:“師兄,燈像魔既有轉運詭類,封絕詭類氣息流散於外的作用,想必亦有其他禁器可以專門剋制燈像魔這一類禁器吧?

    畢竟,萬物相生相剋乃是至理。”

    燈像魔用燈籠記錄一個區域內被詭類氣息沾染的性魂,以此爲燃料,令燈籠亮光不斷加大,逐漸籠罩其所坐鎮的區域。

    直至亮光覆蓋全域,完成對此地的‘洗白’。

    蘇塵細細觀察過那盞冰燈。

    發現其中被記錄、拘禁起來的性魂,亦是按照順序依次被‘點燃’。

    假若在燈籠的亮光未有覆蓋全域之前,使自身性魂被燈像魔拘禁入燈籠內,而己身性魂能抵抗住它的控制,不被它‘點燃’,或許燈籠就無法進一步將光芒擴散,無法覆蓋全域,出現‘卡頓’現象。

    一旦燈像魔釋放的光芒陷入停頓狀態,其對該區域的封絕,是否就宣告結束?

    屆時不就能逃出此地?

    蘇塵的神魂肉殼皆勾連了諸多詭異存在,其中有許多甚至本身就是‘詭’,不過他身處局中,嗅不到這些詭的氣息而已。

    如若燈像魔記錄、拘禁了他的神魂,就相當於將諸多詭類也給拘禁入燈籠內。

    那到時候就極可能發生他體內詭類與燈像魔‘掰腕子’的情況,屆時誰勝誰負,尤未可知。

    不過他這種想法,終究有些以身犯險。

    若真能驅使邪詭爲己所用尚好,若放出詭類,詭類反而不理會他,直接離開,到時他必然神魂被點燃,灰飛煙滅,那纔是最大的悲劇。

    不到生死關頭,這個方法不可輕易動用。

    但它始終是一個備選項。

    有這個方法作支撐,蘇塵對於燈像魔洗白全域的恐懼,其實很輕微。

    他對虛淨所言,只是隨口一說。

    虛淨留有後手,那就更好。

    如若不曾留有後手,倒也無妨。

    然而,虛淨見蘇塵能在如此危境下還能保持平和心境,黑豆般大的雙眼中已經滿是讚賞,出口道:“我能於此間臨危不懼,是因爲我內心有所憑恃,有底氣。

    師弟你初入修行門徑,驟對未知兇險,仍能平靜以待,這份心性卻是超越了九成九的人!

    你能這麼快想到‘相生相剋’的道理,更讓我意想不到。

    看來年紀大經歷得多,果然還是有些好處的。”

    接下來,虛淨便將他的憑恃、他的底氣爲何,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蘇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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