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帶她回去。醫院冷冰冰的,她在這裏,會冷。
裴媽媽跟在他身後,眼眶早已通紅。她算是看着江千桃長大的,小姑娘年幼時沒人疼,一個人孤零零的,從那時候起,她就對小姑娘上了心。到今年,她真正徹底地疼愛上這個小姑娘。
這纔多久?
半年,半年光景,小姑娘成了具冷冰冰的屍體。
一路無言。
一直到樓下。
醫院早已被軍隊、警察團團圍住,數不清的軍車警車,還有醫院外,救護車一輛一輛開來。急促的鳴笛沒有間斷,人聲、車聲,周遭的一切都是嘈雜的。
他們走下來。
自成一個世界。
周圍人都忍不住投去目光,尤其,那個現場指揮員,是裴厲父親裴少深曾經的戰友。
他不明情況,只知今天裴厲給了他個天大的機會,不止是爲民造福,連他,也受着這福祉。他走上前,伸手往裴厲肩上拍去:“比你父親當年的風采,有之過無不及!這次,你立大功了。”
大功?
裴厲譏誚地笑笑,他側身,避開那隻手。
指揮員手落了空,也沒在乎他的不配合,只是無意間往他懷中一瞥,這纔看清他懷中的人……
少女面頰白皙,眼眸緊閉着,再往下,她那身棉服上,竟滿身血污!
看見血污,指揮員第一反應是叫軍醫過來。
他又接受到裴夫人的眼神示意。
裴夫人眼眸通紅,淚水止也止不住。
他一陣恍惚。
上一次看見裴夫人哭,是什麼時候?似乎,是裴少深爲國捐軀的時候。
那……
那裴厲懷裏的姑娘。
他遲緩地吐出口濁氣,給裴厲讓出條路。
這場博弈,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
*
【江千桃死了??】
【什麼?這麼快就遭報應了?】
【裴氏的澄清已經出來了。江千畫的發病跟她無關!】
【可是下藥的還是她啊!】
【前幾天軍方、警方、央媒三方聯動發聲,江千畫手術的那家醫院,竟然敢進行換心手術!第一次知道竟然真的有人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他們憑什麼把江千桃的心換給江千畫!】
【裴氏集團的微博頭像這幾天都換成黑白的了??】
【換成黑白了?】
【今天是江千桃的葬禮,大家都少說幾句吧。】
【她的保鏢呢?那麼多保鏢怎麼會讓她被醫院的人帶走!】
裴家
千桃的葬禮人不多,她生前朋友少,死後來悼念的也不多。
李助理站在靈堂裏,默默垂下眼眸。
即便好幾天過去,他還是忍不住會想起千桃活着時的模樣。
千桃死後,先生也變了。
他比以前更冷漠,好像半點情緒也沒有。他比以前,也更多了種瘋勁。他站在那裏,只側身來看你一眼,就叫人寒徹心扉。
李助理還記得,那天裴厲將人帶回裴家,他又走了。
從警察手裏要來了那個害死千桃的醫生,還要來了喪盡天良的江家夫婦。
“她小時候找你們討糖喫,你們是怎麼做的?”
“她在手術檯上哭着求你放她條活路,你是怎麼做的?”
“她合該被當成江千畫的心源,她合該被你們呼來喝去?”
有的人生來是天上雪,受盡人憐愛;有的人生來是地裏的泥濘,受盡旁人蹉跎。
她如今有人撐腰了。
有人念着她、疼着她了。
可這些豺狼從始至終都沒想着放過她,他們從沒有在乎千桃的感受。
裴厲押着那三個人,讓他們跪在地上給千桃磕頭,給千桃懺悔。
李助理止不住眼淚。
遲來的道歉,有什麼用?
李助理視線落到跪在靈堂前的江家父母身上,他們跪了好幾天,每天只給些水維持身體機能。
等葬禮結束,警察會帶他們回警局。
他扼腕。惡人遲早會遭到報應。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警察來拿人的時候,還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是唐晗。知情人說,她與江千畫關係很要好。”
李助理呼吸窒了窒。
洗清冤屈,原本是件好事。可千桃再也不會知道。
他悄悄瞥了眼裴厲。
警察押着人從裴厲身邊經過,裴厲神色淡淡,很難從他的眸色中讀出情緒。李助理偏是覺得不寒而慄。
——
彼時的沈年正在探望江千畫,江千畫換上了電子心臟,現在轉回原先的醫院靜養,聽到父母消息時愕然地坐在地上,她想跑下牀去求求裴厲。
裴厲從前那樣喜歡她,她去求,一定能求到的。
然而電話才接通不到三秒,那邊聽見她的聲音,立刻便掛斷了電話。
沈年冷笑:“還以爲裴總多深情,你住院,他一個電話沒打來,現在還掛你電話。”
江千畫經他這一說,也產生了些微妙的不悅:“你別這樣說。”
沈年確實對裴厲心有不滿。
心上人喜歡裴厲,裴厲卻不知好歹地喜歡上江千桃那個惡毒的女人。如何不可恨?如果裴厲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知道他會做出怎樣衝動的事。
下一秒,病房裏有人衝進來,沈年的遐想戛然而止。
是他的經紀人從門外衝來。
沈年有些不悅:“怎麼了?”
“我們之前做的事,被發現了!”經紀人臉色焦急:“裴氏將我們之前做的都發布到網上,你大概是要被封殺了!”
“他裴厲?”沈年從不覺得裴厲比他強上多少。
這大概就是,雖普、卻信。
經紀人:“你後天在京市的音樂會已經取消了,還有悉尼那邊原本的邀約,主辦方已經撤回邀請函了!”
“你當時,爲什麼想不開非要針對一個小姑娘!”
那時候有關千桃的熱搜,是沈年爆的料,也是經他一手操作才上的熱搜。誰知道一個大男人氣性這樣小,屢屢對二十來歲的姑娘下狠手。
現在裴厲開始清算了,沈年遲早倒大黴!
沈年從凳子上起身:“不可能!”
經紀人沒管他相不相信,被他這副模樣鬧得有些心煩,聲音也冷硬了下來:“你求求裴厲,或許還有用。”
沈年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還有沈家,他們沈家,不會比不過裴厲這個白手起家的。
經紀人眼睜睜看着沈年給沈家打起電話。
真切切聽到電話裏的暴怒,經紀人都抖了三抖。
“沈年,你做的好事!”
“爸?”沈年不可置信。
沈爸直言:“你怎麼好端端惹上了裴家,裴家是你惹得起的嗎?”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你不懂?”
沈年皺眉:“裴家惹不起?”
沈爸不想再跟這個孽子溝通,直接掛斷電話。
經紀人想了想,換成是他被人用這樣制杖的語氣問話,他大概當場要打人了。
放眼整個京市,沒人惹得起裴氏。沈年像是井底之蛙,他見即世界,這也不能太怪沈年,畢竟沈年好幾年都不在國內。他並不知道裴氏是怎樣的崛起,也沒有見過裴氏過去的那幾年。
江千畫道:“阿年不要着急,我給阿厲打電話,也許等接通了,他會聽我的話。”
經紀人語重心長:“別打了,不會接的。”
江千畫一怔,她從病牀上起身,“我去找他!”
等到沈年的銀行卡傳來存款凍結的消息,他才如夢初醒,他按住江千畫:“你身體還沒好!”
三天後,江千畫在醫院碰見裴厲。
男人站在醫院外,修長指尖捏着張薄薄的紙張。他愈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江千畫緩緩走過去:“裴厲……”
“裴厲你怎麼來醫院了?是身體有不舒服麼?”
裴厲並不回答。
江千畫有點僵硬,低頭往裴厲手中的單子看去。那是一份檢查報告。因爲裴厲還在這裏,她不敢多看,只匆匆掃了眼便收回視線。
依稀看見,名字上,有個“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