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今天,裴厲一通電話,讓他立即調派人手前往那傢俬立醫院。他本來還以爲這只是年輕人的小打小鬧,卻沒曾想,裴厲給了他一個立大功的機會。
現場的訊息不斷傳來。
“十五組在地下室救獲三名被困者,經詢問,他們是曾經想要曝光醫院的羣衆!”
“八組救獲一名病人。”
“十九組共計抓獲帶槍保安十三名。”
……
不斷的喜訊從現場傳來。
裴老爺子只盯着一組那方小小的鏡頭。
千桃呢?!千桃也一定要好起來!
鏡頭裏,軍醫在盡力搶救。
一名軍醫滿頭大汗裏擡起頭:“裴先生,您去外邊等等?”
裴厲在病房裏,彷彿從骨子裏散發出冷意來,冷得徹骨,冷得叫人心悸。
有他在背後,軍醫總覺如芒在背。
尤其……
病牀上的姑娘情況急轉直下,竟然血崩了!
呼吸、脈搏、心跳一下比一下微弱。
軍醫不斷在給千桃打氣:“姑娘挺住!”
千桃已經渾身沒有力氣了,她聽見軍醫的聲音,還看見裴厲。
他爲什麼還在這裏,他不該去看看江千畫?
還有,爲什麼好端端的,軍醫會到這裏來?
千桃理不清頭緒。
軍醫小姐姐都給她打氣了,她也用力擠出一個笑。還是頭一回有人給惡毒女配打氣。
可惜,弧度太小,軍醫都沒有發現。
主刀的軍醫拿着手術刀,動作卻僵硬了,即便她從醫十餘年早已見慣生死,依舊害怕手下的姑娘命喪於此,她急聲對人喊:“阿陳,快去車上拿那種新研製的特效藥!在車上!!姑娘再堅持三分鐘,藥來了就好了!”
後半句是對千桃喊的,她在鼓勵千桃。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千桃的狀況。
就算用了藥,最多也只能再支撐三天。回天乏術。
她只能盡人事。
被喊作阿陳的軍醫急匆匆跑下樓,她也在儘自己最大的能力保住千桃。
一分鐘、兩分鐘……
“姑娘,再堅持一下!”她忽然厲聲喊。
裴厲薄脣抿得死死,眼裏是抹化不去的雪色。因爲剋制按捺,手背凸起的青筋顯得有些可怖。他再也忍耐不住,大步往手術檯走去。他扣住她冰涼的手,喑啞着嗓子一聲聲喊她的名字。
病牀上的少女沒有給他任何反應。
他又問軍醫:“她怎麼樣了……”
軍醫低頭。其實他們各自心裏都清楚,千桃現在的樣子,活不了太久。自欺欺人從來都是種拙劣的卻又能麻痹人心的法子。
她只能安慰:“再等等,藥來了,她的情況也就能穩住了。”
裴厲握着千桃的手。
她的手已經漸漸冰冷,病房裏的暖氣也暖不了她的手。他握着她,他的體溫會源源不斷的傳到她手心。他知道,那雙手慢慢的,慢慢的失去了所有力氣。
“慢了……”女聲消散在病房裏,顯得格外寂寥。
阿陳不解:“姐你說什麼?”
軍醫親眼看見心電圖趨於一條直線,她閉了閉眼,聲音帶着顫音:“我們沒能搶救成功。”
阿陳揚聲:“什麼?”
他是去年新入伍的醫學生,參軍以來治過刀傷、看過腿傷,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人死去。是他手裏的病人啊。
藥瓶打落在地,他紅着眼睛去撿,終於知道那聲慢了是什麼意思:“怪我,都怪我。我要是再快點,我要是再快點回來……”
女軍醫安慰他:“不怪你……”
“夠了。”
阿陳哽咽的動作一頓,擡頭。
他看見那位傳聞中不近人情的裴總,剎那間猩紅了眼眸。比歇斯底里的震怒更要叫人害怕。沒人知道這樣的人在極度的悲慟下會做出些什麼。他冷得令人發怵:“夠了。”
“要哭,滾出去哭。”
這是裴厲十多年來,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字眼同人講話。
他俯身,撿起被扔在地上的棉衣。
她仍舊喜歡穿這樣一身淡桃色的衣服,他又將千桃身上的血漬擦乾,把棉衣攏在她身上,釦子一顆顆扣攏。
千桃怕冷。
新年前的雪,總是下得格外大。
他用一個……千桃會喜歡的姿勢抱起她。她的血蜿蜒流下,沾在他的黑西裝上。他怔了怔,他不畏寒,破天荒地,竟覺得這場冬雪冷得徹骨。
“裴先生!”女軍醫想攔住他。
裴厲涼薄地凝她一眼,隻字不言,帶着千桃越過她。他要帶她去看看,去看看她最厭惡的人。
他想,他大概真的,瘋了。
裴媽媽得到消息匆匆趕來,一上樓,迎面看見裴厲抱着滿身是血的千桃。血水已經在那身桃紅色的棉服上抹開,顯得格外刺眼。
她攔住裴厲:“你要帶着桃桃去哪?!”
裴厲漠無情緒:“去看看江千畫。”
“你瘋了!”裴媽媽朝他喊:“桃桃都這樣了,你應該叫醫生!”
裴厲眼中雪色凝固,他垂着眼眸,沒有出聲。
……
裴媽媽怔愣了片刻,旋即連呼吸都重了起來,她反應並不遲鈍,已經猜想到這是發生了些什麼,她拖住裴厲:“你更不該抱着桃桃出去!”
“不要再擾她了。”
“你帶她去看江千畫,是想讓桃桃死都不能安生?!”
裴厲抿脣,不語。
陸軍押着人一列列從身邊穿行而過,他們聽見爭吵,神色肅穆,俯首以示對逝者的敬意。
良久,裴厲才道:“我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