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燒着銀骨炭,暖得叫人彷彿置身春日。
此時此刻,千桃心裏卻結了冰。
好端端的,眼看聖旨都要發到手上了,結果傅明禮來了。
傅明禮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這說的什麼話?
原文裏,不正是傅明禮護愛心切,這纔出手攪渾這潭濁水的麼?!
按照劇情,她跟柏燼訂婚,傅明禮作爲一個幕後推手只需要在北苑飲茶看戲就好。
他現在說要來給她作證?
千桃惶恐。
傅明禮今日一襲素青色淡雅長袍,外搭着黑色大氅,他乘着風雪從殿外走來,一直走至使臣跟前不遠處。
他的目光在殿內寸寸掃過,落在千桃身上時停頓了片刻:“郡主那日與柏燼,確實不曾發生任何有違綱常之事。”
嘶……
太子不止沒有針對她,還開始睜眼說瞎話了。
雖然千桃跟柏燼之間沒有真正做|愛,但是兩人確確實實衣衫不整同躺一榻。
千桃捧着湯婆子的手收緊了點兒。傅明禮就差沒在臉上擺出“他是變數”四個大字了。
虧得她前些天還正兒八經將傅明禮丟出可疑人員排查名單!
至於這位變數爲什麼沒有再針對她?
千桃忍不住悄悄偷看傅明禮。也許他是重生的,知道她未來會死在柏燼手下,於是起了結盟的心思?
可他都重活一世了,也該知道鎮北王府這一家子都不可靠。難不成,傅明禮不希望鎮北王府成爲柏燼的跳板?
原文裏,鎮北王府雖然沒能給柏燼帶來多少利益,但也確確實實成了柏燼的墊腳石。
千桃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殊不知,她在打量傅明禮時,傅明禮跟着也提了提衣袍下襬。
傅明禮上輩子死前,會想起千桃義無反顧爲他擋劍,也會想起他曾經對千桃是怎樣的刻薄。他無數個日日夜夜都會想起她,可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實在太少太少。如今上天給了他重來的機會,他自然……格外珍惜。
幾乎是千桃目光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了。
他難免剋制不住心底的燥,脊背挺直,略有點僵硬。
殿內幾人各懷心思,一時間,陷入一個極其古怪的氛圍內。
鎮北王是喜的。有太子出面,足以說明這門親事還有迴轉餘地。
使臣則頗有些爲難。陛下與太子,現下孰輕孰重自然一目瞭然。可日後將坐上九五之尊那個位置的,是太子。陛下的旨意他不敢不遵,可他同樣也不敢得罪太子。
使臣只覺他腹背受敵,前有太子,後有陛下。
他捏起明黃聖旨的手微微收緊,僵持幾秒後。使臣福至心靈——他只是個跑腿傳話的,他們遵不遵旨,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照他看來,這婚事,即便有太子阻撓,最終也必定是要成的。陛下在乎的,不是貞潔,而是敲打。
使臣闔起聖旨,道:“臣遵旨辦事,若殿下有異議,可回汴京親自同陛下言說。”
傅明禮依舊溫文爾雅:“孤自然會向父皇稟明。”
被賜婚當事人千桃已經麻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這麼愉快地決定暫時擱置聖旨了。
理想中的工作狀態:走劇情,速速奉旨成婚。
現實中的工作狀態:劇情,崩,懂?
斟酌良久,千桃試着做出掙扎:“殿下爲了千桃,竟願意違抗聖旨,原來殿下這般?那陛下,會不會因此而責罰於殿下,若是如此,千桃豈不是連累殿下了?”
說出這等甜蜜蜜的、飽含少女情絲的肉麻話,千桃都快尷尬得用腳趾摳出一座魔仙堡了。
千桃右眼皮狠狠一跳。
只見傅明禮側過身,用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凝着她。而鎮北王,他也用一種關愛自家天真女兒的神色望着她。至於使臣?不提也罷!唯獨柏燼,他始終跪在冰冷的毛毯上不發一言,連頭都不曾擡起。
片刻後,傅明禮視線輕輕淺淺落到柏燼身上,語含笑意:“既然郡主與他並未發生任何有違禮法之事,這樁婚事自然也不作數。郡主不必擔心,孤自有分寸。”
千桃:……不。
也恰是這時,柏燼有了些微反應。
柏燼跪久了,雙膝發麻,站起來時身形不穩,差點往前倒去。
只見他擡起眸,清澈如許的烏眸中映過千桃的身形。他的目光慢慢自殿內轉過,最後凝向鎮北王:“奴身份低微,自是不敢妄想娶回郡主。”
像是喉嚨被滾水刺激過一般,他的嗓音又啞又低。
“是奴玷污郡主。”
“奴不求日後能娶郡主爲妻,只盼日後,年年歲歲皆能侍奉郡主左右。”
他一字一頓,似乎每一個字眼都花費了極大的力氣……與極大的誠意。青年身形清瘦,站直身時,像易折的竹枝。
如果千桃不知道劇情,恐怕也要以爲柏燼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了。
當着她的面,他伏低做小;背對着她時,他又機關算盡。明明想利用郡主的地位,明明想利用王府這塊踏腳石,可他面上是半點不顯。
柏燼以獵物無害的姿態出現。
他當了太久身份低賤的馬奴,他太想擺脫這一切了。環境教會他如何僞裝。僞裝,確實給他帶來了很多東西。
比如現在,他在外人眼裏是副什麼模樣?
——孱弱、卑賤、卻愛上了他這輩子都高攀不起的郡主。
至少從那位不太瞭解柏燼的使臣眼裏,千桃瞧見了同情。
傅明禮知曉柏燼日後是怎樣一號陰鷙冷血的人物,眼下聽他說出這席話,心底惡念洶涌,勉強維持住素日裏的溫潤。他心知,柏燼多留一日,他們便多一分危險。
***
聖旨的事,暫時不了了之。
傅明禮往皇宮遞了信,約莫三日後皇宮纔會回信。
表面上看,千桃不用嫁給柏燼了,鎮北王府皆大歡喜,鎮北王夫婦就差沒給她擊鼓祝賀了。
可事實上呢,千桃日夜發愁,就連做夢都夢見她那拉跨的、勉強及格的任務考覈成績單。
最卑微的是,千桃的工作已經推進得這樣困難了,可她依舊不得不按照原主人設那樣強顏歡笑。
她甚至想,如果陛下真的收回聖旨。那她可能要發揮一次惡毒女配的傳統藝能了
沒錯,下藥。
千桃謀劃好,四日內若得不到一個準信,她立馬飛奔過去給柏燼下藥。
大概是怕什麼來什麼,第四日,皇宮確實沒傳半點消息過來。反倒是一紙急詔傳來,傅明禮被召回汴京了。
千桃悲憤地從櫃子裏找出上回原主用剩的藥,命阿春將柏燼叫來。
她打算直接在小院子裏給柏燼下來。
阿春得了話,連忙撐起傘去馬場尋柏燼。
再過十來天就是年關,天氣也愈發冷。千桃站在院中長廊前等柏燼過來,她已經在心裏反覆過了好幾遍下藥劇本。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被推開,阿春帶着柏燼來了。
兩人進門,在雪地裏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千桃遠遠就瞧見柏燼手裏牽着的那匹小馬駒。
小馬駒還很小,大概纔出生三四個月,小短腿奶短奶短的,通體雪白,小馬蹄踩在雪地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走過來時,搖搖晃晃,像是還有些站不穩,尾巴晃動個不停。奶萌奶萌。
待走近了,千桃又忍不住想摸摸小馬駒。
可礙於柏燼在,她又不大敢。
柏燼這個人,瘋批、陰鷙、冷血。曾經他大發善心救過一隻落難雀子。雀子生得好看,羽毛細長,在陽光照耀下更有流光閃爍。悉心照料十餘天,雀子勉強能扇動翅膀跳動了,很不巧,原主看見這隻雀子,想將雀子佔爲己有。
原主那日只碰了碰雀子,結果,第二日她便在野貓嘴裏瞧見染血的雀子屍身。
按照病嬌男主定律,雀子十有八九是被柏燼掐死的。
柏燼牽着馬,向千桃行禮。
千桃擡眸望向縹緲大雪,冷哼一聲:“你牽着這匹小馬過來做什麼?”
柏燼微微垂眸,捏着繮繩的手指慢慢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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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神明已掉線、南樛、But.fly、七寶的藍原誠、謝憐我的、該暱稱失效中、慕楿楿、晚風知我意、文靜一點點、愛考古的芭娜娜等大寶貝送出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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