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桃不知道她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怎麼的。
陛下特地遣內侍太監來調查她的清白,說明陛下私心裏是想讓她跟柏燼成婚的。畢竟,賜婚讓她低嫁,不止是爲了敲打鎮北王,更是爲了防止鎮北王與旁人強強聯姻。
可最關鍵的是,她與柏燼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呀。
真要查,估計是查不到任何實證的。
甚至,很有可能越查越清白。
在大年,未婚女子大多會在手臂處點上顆守宮砂。清白在不在,用守宮砂一驗便知。
千桃不禁十分質疑那句流傳已久的心靈雞湯。
什麼關上一扇窗,打開一扇門的。
分明就該改成,上帝不止會給你關上一扇窗,他會把你關在黑屋子裏,讓你面壁,讓你見不到半絲光線!
太監甩甩聖旨,約莫汴京來的人總會有些瞧不起西北里野蠻生長的人,他嗓音尖細,略帶點汴京那兒的口音:“這可是太子殿下與陛下交涉整整一日才爲郡主爭取來的機會。”
就算他不說,千桃也能猜到。
心裏很卑微,外表依舊要裝出副老子就等着你來查的坦蕩囂張樣。
千桃感覺她好像被矛盾地撕裂成兩半,而且心口越來越悶。
悶到什麼程度?
她想那身毛茸茸的狐裘脫下來。
千桃現在很想努力維持理智了,可腦袋裏,就像一片漿糊,她暫時想不出任何對策,睨了眼柏燼:“本郡主跟柏燼,清清白白。公公儘管查。”
少女神色不太對勁,或許她自己並未察覺到。可太監與她面對面站着,將她的所有神色都收至眼底。那雙好看的黑眸染上層朦朦朧朧的霧氣,雪花似乎都會被灼化在她眼底。
小巧的鼻尖前也點上了抹異樣的硃砂。
太監從今上登基起便在宮中,到如今,已經在宮中服侍陛下幾十餘年了。後宮爭寵陷害沒完沒了,連帶他得以見識各種稀奇古怪的藥。至於千桃如今的模樣……他實在見得太多。
他問:“郡主身子可有不適?”
少女先是搖了搖頭,後又點頭,她懵懂且迷茫,似乎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如今是怎麼一回事。被保護得太好的孩子,對危險的反應,總是比那些見慣陰謀詭計的人慢。
等她喫到虧,那她自然也會成長。
太監將聖旨攤開,又將聖旨合攏。
倒是那位馬奴,自他過來,除了行禮,始終不卑不吭的不發一言,瞧着是位身份卑賤、任人欺辱的馬奴。但依照他多年識人經驗來看,金麟豈非池中物,遇風雲便化龍。
太監含着笑看去。正是這一眼,他竟……覺着對方長相頗爲眼熟。偏是搜刮記憶也回想不起柏燼跟誰相似。
他只道:“既如此,還請郡主與柏公子配合奴才。”
到這時,千桃已經忍不住解開狐裘繫帶,下邊還是有好幾件捂得嚴嚴實實的棉襖,她又往伸手往臉頰旁邊扇。冷風往脖頸上一吹,她纔會短暫地清醒一小會兒。
有上一個世界的經驗在,千桃清楚她身上是個什麼反應。
她折身往阿春那裏看去,對阿春道:“先將府中大夫請過來。”
先還能勉強將話說得兇惡點,到現在,她嗓音軟綿綿,半點氣勢都沒有了。
只是千桃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她怎麼就忽然中藥了。
千桃掐着掌心回想,她早起後只用了些熱粥,且離她用早膳已經過去兩個多時辰。再者,府中所有膳食端給主子前都會驗毒,千桃可以確定,入嘴的膳食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是柏燼?
千桃擡眸望向柏燼,心中滿是不可置信。
柏燼自走進院中之後,與她始終保持四五步的距離。除了拉繮繩,千桃甚至沒發現他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臘月,空氣也冷得刺骨。掛在房梁前的冰勾刀刃般,長廊下,阿春去喊大夫前放下的那盤奶糕凍得僵硬。
院內再次只剩千桃與柏燼二人。
目光在大雪中交匯。
青年眸色清澈、不含任何攻擊性,有這層無害皮囊在,任誰都沒法猜到他會是個瘋進骨子裏的人。
慢慢,冷風再也緩和不了心裏的悶,千桃迫切地想要緩解心底悶意。
藥性不斷堆積,到達一個頂峯時,理智轟然坍塌。千桃手足無措,隱約有幾分搖搖欲墜,她哽着嗓音輕喚:“柏燼……”
青年捏着繮繩的手略有些泛紅,他沒有答千桃的話,而是先牽起馬。
少女此時收起鋒利的爪子,杏眸宛若春水秋月。
是柏燼從未見過的豔色。
目光落在千桃身上,一頓。
是,一切都是他蓄意設計。
他似乎……還需要感謝阿春推波助瀾。否則,哪會這般順利。
路途中,柏燼將催|情藥粉灑在小馬駒身上。
他知道當年那匹小馬對虞千桃的重要性。
他也清楚知道,害死那匹馬的,並非是他。
柏燼將雪白的小馬駒拴在迴廊木柱上。
倘若千桃與馬駒一直沒有接觸,千桃大抵也不會中藥。可就連柏燼也不曾預料到,那匹小馬駒竟主動地蹭往千桃那裏。
隨着馬駒動作,毛髮上沾染的白色藥粉亦順着冷風吹入千桃口鼻。順理成章的,千桃成了現在這副……
可欺、嬌豔的模樣。
他似乎是第一回發現,她生得極美。
少女一步一步朝他走來,雪地裏印上淺淺腳印,裙襬略長,拖曳在地,掀起沙沙聲響。她着襲桃紅棉襖,走動時,狐裘被她隨手扔在地上。她又嫌髮髻上簪的朱釵重,邊走邊拆,不多時,滿頭烏髮潑墨般散落。更襯得少女肌膚白皙。
莫名的,柏燼後背竟有些僵硬。
悶。
他莫名的悶。
柏燼想到千桃給他的那幾塊糕點,或許……他取到的那塊,恰巧是下了那藥的。
他有些恍惚。
他清楚記得,因爲太監的到來,他並沒有吞嚥丁點奶糕。
少女走得不慢,片刻間移至他身側。
她輕輕拉扯他的衣襬。
她眼眸間映出一片豔|麗桃|紅,脣瓣張張合合,聲音很小。
柏燼俯身去聽,瞧見少女裸|露在外的那片雪|白|肌|膚。
他眸色一暗。
伸手撫上千桃細嫩的脖頸。
少女不知危險降臨,甚至眯起眼,彷彿離水之魚獲得甘霖般,一下一下將脆弱的頸送往他指尖。
柏燼體質異於常人,他打孃胎裏帶病,體溫比常人更要低。
千桃只覺得,柏燼的指尖比雪花落在肌膚上要舒服。
可柏燼除了伸手摸摸她的脖頸,便沒有下一步動作了。千桃被他吊着胃口,不上不下的。
她想往柏燼身上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砰”的聲。
院門忽然被推開,千桃絲毫不受影響,仍舊踮起腳尖往柏燼身上爬。少女腦中的那根|弦早已崩|塌,哪還顧得上其他?
柏燼擡眸望去。
人都來齊了。鎮北王、宮裏來的太監、傅明禮、王府大夫,都在。
他不無遺憾地想,他們如果再晚來些,興許會看到更刺激的。
叫柏燼微微詫異的是,傅明禮臉色竟有些發白。
該說千桃如今招人喜歡麼?
短短几日,竟讓太子對她上了心。要知道,讓人厭惡容易,讓人喜歡卻沒那樣容易。
鎮北王面色間亦流露出愕然。
太監指着千桃,嗓音尖細:“王爺,你們口中的清清白白,就是這副樣子?奴才今兒個的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