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柏燼還不能回雲桂宮。
陛下鐵了心讓他挑個側妃出來，還說明日會將適齡女子畫卷送入雲桂宮，供他挑選。
等柏燼回雲桂宮的時候，夜色深深，連月亮都躲進雲層。不只是這一天回得晚，應該說，自他搬進皇宮起，便夜夜如此。
陛下每日都有各種藉口留柏燼不回雲桂宮。
柏燼清楚陛下爲何留他。
無非是不想他與千桃有太多牽扯交流。陛下不喜鎮北王府。
柏燼順水推舟，由着陛下意思來。他也需要冷靜。
回到雲桂宮。
柏燼下意識先往東側宮殿望去。
熄燈了。
千桃已經睡了。她從不會像平常夫妻那樣爲他留燈，一開始便不會。
他不讓自己多想，別開眼，沒有多看。
前腳剛踏進院，後腳便聽雲桂宮的宮人竊竊私語。
“年軍醫在江南染上時疫？”
“自古紅顏多薄命，從前住在雲桂宮的主子如此，年軍醫也是如此。咱家聽說，太子爺青睞年軍醫，北上出征前，曾打定主意要娶年軍醫當良娣的。”
“可惜，染上時疫，恐怕連命都保不住。”內侍聲音中不無惋惜。
柏燼腳步不曾停頓。
目光緩緩在院中轉了圈，瞥見梨樹下內侍交疊拉長的影子。
他快步往書房內走去。
柏燼並不知曉該如何對待年嬌。
他還未做那個夢之前，他對年嬌，是純粹的感恩。年嬌曾經爲他伸出援手，曾經也在他快死的時候救他一命。他該感激她。
可有了那夢後，柏燼再想到年嬌時，微妙的……微妙地想要遠離。
柏燼原本不太瞭解年嬌。
他對年嬌的瞭解，大多來源於夢境。
年嬌從小跟隨父親在邊疆長大，她不受禮法拘束、不在乎旁人目光，也有自己的主見。她與世俗女子不同。
旁人嫁入東宮，歡歡喜喜。
而年嬌不是，年嬌不願嫁入東宮。
夢中，她說過緣由——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不願同任何一個女人分享夫君。
最叫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因年嬌不願嫁入東宮，而利用千桃，他給千桃戴上人皮面具，親手將她送上去往東宮的喜轎。那時的千桃……
柏燼心口堵得發慌。
他捕捉到從前不曾在意的夢境細節。譬如千桃那時格外好哄，譬如替嫁進入東宮的千桃時常向他傳遞東宮情報。夢裏的他，厭惡千桃，自然會忽視少女這些舉動，甚至嗤之以鼻——少女拿來的情報，半點用處沒有。
柏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鮮活沸騰的血液從心臟傳往四肢。希冀如星星之火，漸漸蔓延。柏燼從不知他也會如此反覆。
他也終於意識到，即便他知曉千桃不愛他、甚至還想要他的命，可他依舊不會傷害千桃分毫。
柏燼深覺成大業者，着實不該滿腦子千桃。
他扣了扣桌角，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到時疫兩個字眼上來。喚了暗衛來。
暗衛從隱祕處現身，跪問：“主子？”
“去查查年嬌如何了。”柏燼轉動拇指上的扳指，稍停頓，冷聲補充道：“太子身邊的女軍醫。”
他不是什麼衝動、不計後果的毛頭小子。他明白道聽途說的道理。
幾個內侍口中的傳言，不足以讓他相信。
倘若真是時疫，或許他能用夢中的藥方試試。
等到暗衛快要離開時，柏燼像是做出決定般，喊住他：“明日，若陛下將貴女圖冊送來，務必知會皇子妃一聲。”
——
百花宴的時候，千桃被嬤嬤逮了個正着。
嬤嬤查她功課，發現她敷衍了事，罰她抄寫《千字文》三十遍。
大概嬤嬤也覺得她孺子不可教也，一邊檢查她的抄寫，一邊搖搖頭讓她明日無須再來。
回到雲桂宮，早早睡下。
翌日，辰時方被窸窣響動吵醒。
雖然被吵醒，可這天，依舊是千桃十來日裏，起得最晚的一天。
千桃磨磨蹭蹭到巳時才從牀上爬起來。
“皇子妃醒了？”宮女聽見她下牀的聲響，推門進來服侍。
千桃一邊穿鞋，一邊歪着腦袋問宮女：“外頭怎麼了？”
宮女似乎對千桃的不知情感到驚詫般，瞳孔微微張大，如實道：“陛下送來貴女畫卷，供七皇子殿下挑選。”
千桃瞭然地點點頭。
原文裏也有選妃這事，不過最後被柏燼以朝政爲由推拒。
宮女問：“皇子妃是要去殿下那邊瞧瞧？”
千桃想也沒想，搖頭拒絕。
宮女愈發詫異。夫君納妾，哪有主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宮女神色憂憂。
在皇宮裏，下人的命運，與主子掛鉤。主子得寵，下人跟着風生水起；主子失寵，下人跟着遭人白眼。
她勸：“皇子妃這些時日少有與殿下相見，不若今日做些膳食給殿下送去？”
笑話，鈕祜祿桃桃怎麼可能給柏燼送膳食！
千桃拒絕。
辰時，書房。
大太監舉着畫卷，一張張翻給柏燼看。
柏燼時不時撩起眼皮往門外望。像是在等人。
大太監察覺他的心不在焉：“奴才將畫冊留在這，殿下再細細挑選。奴才先告退。”
太監一走，書房內只剩柏燼。
時間分秒過去，柏燼眉頭擰出細微弧度。
直到門“砰”地被打開。
青年眉頭舒展片刻，看見來人後，旋即擰得更緊。
昨夜那名暗衛屈膝跪地，覆命道：“年嬌確實高熱不止，爲她診脈的大夫說，她確實染了時疫。”
暗衛啞聲：“江南瘟疫橫行，若殿下能先太子一步找出藥方，便也算是立下大功一件。屬下已經喚徐大夫進宮，按陛下的意思，煩請殿下即刻往江南去。年嬌曾是太子殿下的人，必定知曉太子那邊的情況，陛下也是想讓您將她收爲己用的。”
陛下終歸偏心柏燼。
柏燼薄脣緊抿：“再等等。”
可柏燼等啊等，只等來他自己眉頭擰起。等到巳時，暗衛出聲催促。
柏燼指尖扣緊桌角，道：“去告訴皇子妃，本殿要離開汴京。”
暗衛眸色微暗，匆匆離開。
一炷香功夫，他折身回來，面不改色告訴柏燼：“皇子妃受太子之邀，往東宮去了。”
絲毫沒有察覺柏燼愈發難看的神色。
柏燼起身，下定決心不再去想千桃。
***
治理瘟疫不是什麼容易事。
但有傅明禮這個手拿重生劇本的人在，瘟疫很快得到控制。
傅明禮拿出藥方，加上他治理水患，在民間聲名鵲起。
對比之下，柏燼則顯得有那麼點兒可憐。
按照原來的劇情，原本是該柏燼找出藥方，獲得聲望值的。原文裏，在短短兩月內治理好瘟疫的柏燼成了大年的神，汴京隨處都能聽到柏燼的讚詞。等柏燼從江南迴來，原主也已經喜歡上他的聲望地位了。
千桃一開始還擔心柏燼他不行，特意用隱世高人的口吻給柏燼寫信，告訴他怎樣改良藥方——這是劇情裏，三年後，傅明禮與虞千桃都死翹翹後才被研製出來的藥方。
然而不等她將信寄到柏燼手上，柏燼已經拿出一套改良過的方子了。
柏燼從江南迴來，千桃才知。柏燼去江南，第一時間竟不是治理瘟疫，而是去找年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