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受到灼燒般，柏燼猛地收回視線。
隱晦難言的心悸，伴隨着某種瞭然心緒。
他該意外在這裏見到千桃麼？
不不。
那場夢，他同樣也夢見這幕。
與夢中一樣，馬場、朝臣、汴京貴女，他們圍繞着他。
非要說不同之處……
柏燼的目光順着衣袍、再到身下駿馬。
他刻意沒穿夢境裏那身衣服，也刻意沒選夢中那匹棗紅色的駿馬。連同千桃身上的那身衣裳，也與夢中不同。
“燼兒？”陛下見他出神，低聲喚他。
柏燼垂眸，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千桃。
千桃站在馬場人羣外圍。
前頭不少高個子侍衛朝臣。她怕柏燼看不到她，已經很努力地往前頭擠了。
可是，每當她往前擠半步，很快又會被人羣擠回原位。
擠到最後，千桃選擇放棄。
懂事的男主，都會自己走劇情的。
她踮起腳尖，勉強能夠看到柏燼坐在高高的臺階上。
十日內，青年變化不小，他生得好看，從前當馬奴、穿破衣裳時都遮掩不了他的容貌，如今換上精緻馬服，同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似的，周身透着威儀。
他已經賽完馬，只用坐着觀賽即可。如今在馬場賽馬的，多是些權貴公子哥。
只踮腳踮了小會兒，千桃小腿便有些酸脹。她蹲下身，伸手揉捏小腿。
就她蹲身的片刻功夫裏。
小公公尖銳的嗓音從馬場外傳來。馬場人多嘈雜，對於旁人而言，或許公公的這點聲音細微得不足爲道，然對於千桃而言，他的聲音卻像是要從千桃身上穿過去般。
千桃保持着彎腰的動作，後背僵硬。
腦海裏只回蕩着公公拖長尾音的話，“太子殿下到……”
其實劇情走到現在，柏燼有陛下庇佑，而且他自己的力量也在壯大，千桃倒不像從前那樣擔心傅明禮弄死柏燼。
她有那麼一點點擔心她接下來的劇情。
傅明禮是顆不定時的炸彈，陰晴不定，且處在黑化邊緣。
千桃若還像劇情中那樣嫁去東宮，稍有不慎，說不準便會讓傅明禮徹底黑化。
千桃曾經也見到過病嬌。
那種拉着所有人共沉淪的架勢，現在回想起來千桃都一陣後怕。
更別說，上回千桃還當着他的面，跟柏燼跑了呢，興許……興許傅明禮會發現她撒謊說喜歡他的事。尷尬，就尷尬。
千桃縮了縮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太子殿下回京了？”周圍權貴也瞧見傅明禮，開始竊竊私語。
“這才幾日，江南水患治理好了？”他們疑惑，也對傅明禮的手段效率感到詫異。
而傅明禮過來，貴女們的注意力也紛紛從柏燼身上移到傅明禮身上，比起面對柏燼時更要熱情。
柏燼娶了正妃，然傅明禮正妃之位還空着。柏燼冷漠陰鷙，可傅明禮溫潤如玉。最重要的是，傅明禮是太子。只太子二字，足以叫全京城的人側目。
千桃深覺此地不宜久留，便站直身，打算開溜。
可剛直起背，眼前陡然映出抹熟悉的身影。
……
陛下見到長子回來，也從椅子上起身。
他雖疼愛柏燼，但也不會顧此失彼。即便他厭惡傅明禮的生母，可傅明禮也是他血濃於水的骨肉，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兒子。
然有些親疏，早已有了定奪。陛下牽住柏燼的袖擺，像面對外人般的含笑介紹：“禮兒，這是你弟弟。”
柏燼的面子功夫也不差。傅明禮方纔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表面上是兄友弟恭。
暗地裏的波濤洶涌，瞞不過陛下。
陛下心裏門清。曾經傅明禮沒放在眼裏的小馬奴，一朝躍過龍門成爲皇室血脈、成爲幾乎快要與他平起平坐的七皇子。
柏燼不驕不躁的心性，也叫陛下愈發滿意。
陛下命人搬來椅子，抽空詢問傅明禮江南水患一事。
他們聊水患。
柏燼心不在焉，腦海裏想到的，是傅明禮身披喜袍那夜。
他沒忍住……再一次往人羣中搜尋。
而人羣中，他恰巧捉到腳步匆匆的千桃。
鬱結在胸口的煩悶散去不少。
——她沒有因傅明禮而停留，甚至有那麼點兒慌慌張張、不想被傅明禮發現的意味。
柏燼內心狠狠動搖。
他掐住掌心，拼命剋制情緒。
可大腦絲毫不受他控制，他想起千桃在西北被迫與傅明禮成婚那夜，少女衝上來想要爲他擋住一箭的場景。
柏燼面色上流露出迷茫。
再回神，少女身影已經從馬場消失了。
陛下念着傅明禮一路舟車勞頓，片刻後，命傅明禮先回東宮整頓。陛下親切地問柏燼：“可有相中的姑娘？父皇會爲你下旨。”
柏燼搖頭。他不去想千桃的時候，才發覺太子，同他夢境中那位不太相似。
但夢境中的那位太子，卻與傳聞中的太子相符。
***
東宮
重生以來，傅明禮的時間便很緊迫。尤其，他還需要不斷壯大自己、擴大自己的聲勢。因着這幾月事務繁忙，傅明禮分不出太多心神對付柏燼。
好像眨眼之間，柏燼便從身份低微的馬奴搖身一變成爲七皇子。
傅明禮心知他不能再耽擱。
先前柏燼爲了千桃，不遠萬里追到西北，讓他陡然生出種危機感。
他怕千桃被柏燼蠱惑，怕千桃也喜歡上柏燼。
張遠在研磨：“依屬下看，陛下未必多喜歡柏燼。如若真喜歡，陛下爲何不拿鎮北王府給他出氣？”
傅明禮冷笑。不復溫潤。
拿鎮北王府給柏燼出氣，是遲早的事。陛下不會親自動手，他會慢慢教柏燼，教柏燼如何找出人的弱點，教柏燼如何一擊致命，陛下期待柏燼親自動手。
對手尚在襁褓中時，是扼殺他的最好時機。
傅明禮曾經錯過機會，現在不能再放過任何機會。每晚一日，柏燼便會多成長一分。傅明禮搜尋前世記憶，尋找柏燼的弱點。前世，柏燼爲了年嬌將千桃送入東宮，足以見得年嬌分量。
然傅明禮並不清楚，今生的年嬌，還是不是柏燼的軟肋。他需要試探。
窗臺打開，熹微的光線落入窗口，灑在書桌上。傅明禮神色晦暗，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吩咐張遠：“悄悄放出消息，說年嬌在江南染了時疫。”
水患時，最易一併帶來瘟疫。
張遠研墨的手頓住。年嬌染上時疫了？他爲何不知？
心裏納悶，但仍舊按照傅明禮的吩咐去做。
當夜，柏燼便收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