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陸行川也沒法全然看清千桃的神色。
他身量稍高,千桃恰好到他脖頸的位置。
如果光線再強烈些,他低頭就能將她的模樣盡數收入眼底。
但她的沉默,無疑是顯而易見的。
夜色深沉,冷風時不時吹來,涼意好像要穿破人的皮肉直直抵達內裏脊髓。
他生出種荒謬的想法。
有沒有可能,千桃根本沒有給他送蛋糕?
陸行川眉頭緊擰。
想到這種可能,他不受控制地垂下眸,目光緊鎖在千桃身上。
像是想要驗證他的想法、想要將他的僥倖全部打碎般。片刻的緘默後,千桃出聲打破深夜的寂靜。她音色偏冷淡,偶爾陸行川會從她的語調中聽見些綿軟。然而絕不是現在這種時刻。
現在,她的聲音似乎比起凜冽冬風還要更冷些:“你生日那天,我在劇組。”
陸行川擡眸,視線越過千桃,落到不遠處亮着熹光的亭子中。
千桃沒有將話說開,但她的言下之意是什麼,陸行川已經猜到了。
蛋糕不是她訂的。
她也沒在乎那天是不是他的生日。
陸行川自己也並不是特別在乎自己的生日。只是,他不在乎是一回事,千桃不在乎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在乎他的生日,就像是在說,她不在乎他一樣。
他生日那天,她甚至沒想過要敷衍他。
陸行川覺得他不該受到千桃態度影響,他更不該對千桃產生不應該的感情纔對。
他們之間,如她所言,合該是各取所需的關係。
誰會對一個贗品產生感情。
誰會對贗品動真心?
至少姜千桃不會。
陸行川多想質問她,她對他所表現出來的喜歡,難道真的沒有半分真心麼?
然而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什麼好質問的。
他也沒有質問她的立場。
是他先將她當做贗品的。
陸行川忍不住問:“那你送我的……”
千桃說道:“送你的手錶,是即禮曾經戴在手上的款式。”
他緊盯着她問:“有一回,你從劇組回來,哭腫了眼睛。”
冬夜裏,少女似乎淺淺嘆息:“那天,是即禮忌日。我很思念他。”
陸行川察覺。
這次提及陸即禮,她連語氣都在不自覺放柔。
忌日。
陸即禮的忌日。
專程趕回來看着他這張臉,回憶陸即禮麼?
陸行川眼眶微紅。
他仍舊不死心:“那你爲什麼,非要跟我在一起不可?你可以去找別人當替身,你可以去找一個更合你心意、不會忤逆你的人當替身。”
千桃像個教書育人的先生,面對他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仍舊不厭其煩地回答他。
少女聲線愈發溫婉:“你的長相、身形,都跟即禮很像,除了你,我沒有找到第二個跟即禮這麼相似的人。”
陸行川扯了扯脣角。
他早該料到她的答案。
他還記得她打電話威脅他不能分手時的語氣,像是沉入水底瀕死的人。他那時絲毫不懷疑,只要他強硬地跟她分手,她就會徹底沉溺在水中失去呼吸。
那時,他還真誤以爲她喜歡他,甚至爲此心動。
有路人途徑這條石子小道。
天色太暗,路人舉着手電從這裏穿過。
很默契的,這種時候,他們沒人再出聲。
白光穿過,原本陰壓壓的四周被照亮。光線仍舊不算太強烈,卻足以看清周遭景緻。
短暫的十來秒。
陸行川凝見千桃的神色。
她下巴稍稍擡起,眼眸水潤,她的視線穿過他,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既疏離,又癡迷。對他疏離,卻又對他這張臉極度迷戀。
片刻,路人穿過這截石子路,光亮漸行漸遠。
黑暗再度將他們籠罩。
千桃悄聲問他:“你覺得很生氣?你想要跟我分手?”
不生氣。
陸行川抿脣不語時,千桃像是想要開解他一樣:“可是你讓我穿上白初喜歡的衣服、你讓我換上白初的妝容、你也想讓我擁有跟白初一樣的喜好,你在做這些的時候,不也很高興麼?”
“對了,前幾天,你給我送牛奶、送奶糕,是因爲你知道我在劇組折騰白初,故意送過來想害我過敏的吧?”
陸行川喉口輕滾。
他下意識想解釋,然而又有不甘。
他不需要解釋。
隨她怎麼想。
這樣,不會讓他顯得太狼狽。
明明都將對方當作替身,然而他卻先一步對她產生旖念。他不能再承認那些越界的旖念。
陸行川扯開脣輕笑,他重新戴上假面,變回溫文爾雅的樣子,語含笑意地刺她:“可你沒喫。”
他並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
也並不會拘泥在一個不喜歡他的人身上。
“你在別墅的東西,我會讓人搬出去。給我地址,我叫他們將你的東西送到你在杭城的房子裏。”陸行川垂了垂眸,晦澀難言的情緒還在蔓延,他維持着理智與冷靜:“你知道的,我是你們劇組最大的投資方,如果你再針對白初,我會採取一些手段……”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冷:“讓你離開劇組。”
聽見陸行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千桃都愣了好半秒。
這得多討厭她纔會這樣警告她?
是她剛剛演得太情真意切、太十惡不赦、太討人厭了?
原文裏,陸行川也有過這種想法,但他始終沒有這樣警告原主。
原文寫過原因——
姜千桃畢業以後沒多久就進了這一行。
她的工作來源於各個劇組。
如果他強制性地讓劇組辭退她,不止會讓她失去這份工作,更會讓她在業內難以生存。
現在千桃待的劇組,導演是全國最好的導演,製片也是經常拿獎的製片,他們在業內積攢了足夠的人脈、也有足夠的聲望。這次新劇開拍,也是因爲劇本題材實在冷門、招來的演員並非時下大熱頂流才難以找到投資商。
被這樣的劇組辭退,別的劇組也會對她敬而遠之。
一來,他們怕得罪這位導演;二來,拍戲拍到中途被辭退,從某種程度上也說明能力不佳。不會再有劇組敢要她。
原文裏,陸行川還是給原主留了幾分薄面的,至少沒有狠下心斷她的財路。身爲男主,陸行川也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
可現在,他狠話都放下了。
必然是極其討厭她的。
千桃現在對自己剛剛臨場發揮、強行想出來的臺詞非常滿意。
她都怕她不夠冷漠呢!
但陸行川會連續問這麼多問題,還是讓她有些意外的。
千桃看不清他的神情,偶然間,甚至會以爲他在不甘心。不甘心女配喜歡陸即禮?千桃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提心吊膽,別提多害怕了。
好在路人穿行時,她看清陸行川臉上的神情。
他嘴角噙着淺淺的笑,眼尾上翹,桃花眼含笑,然而笑意卻不達眼底。
彷彿十個千桃送到他眼前,他都不會多看半眼。
千桃在這樣的神色下漸漸安心。
最後又聽見他警告她。千桃圓滿了。
還不等她開口,陸行川先一步轉過身,一言不發離開了。大概是再也懶得理會她。
千桃沒有挽留。
按照原主設定,她不會挽留。
攤牌的那一刻起,原主就知道,她跟陸行川之間,恐怕無法再和平相處了。
原主確實做過遠離陸行川、遠離白初的打算。
可越是壓制情緒,情緒反彈得便越厲害。
她在劇組看着陸行川跟白初一天比一天親近,心中惡念也愈發擴大。
千桃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
從陸行川的反方向離開。
走了百來步,她的身影徹底消失。
她不知道,在她背後,男人停下腳步,他望着她,看她消失在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