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時間已然是夜晚，正是該睡覺的時候，可是唐雨還是覺得有些擔心。
在回房間碼了一會兒字以後，唐雨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已經過了十點鐘了。
他聽不到外面有什麼動靜，以往雖然他和三更的生活節奏也是如此，可是三更總會來回走動的，也許是去洗澡，也許是去冰箱裏拿零食，反正唐雨即使在碼字他也能感受到三更的存在。
外面的客廳裏靜悄悄的，看樣子三更始終沒有走出房門。
在這種擔心情緒被無限放大的狀態下，唐雨走出房間，穿過客廳，來到了三更的房間門口。
他輕輕敲了敲門，輕聲詢問道：“三更，睡了嗎？”
房間裏沒有迴應。
唐雨心中覺得不妙，只得擰開了門把手。
未經允許私自進入別人的房間是不禮貌的行爲，唐雨已經做好道歉的準備了。
只是當他看到三更伏在書桌上的時候，不免覺得有些心疼。
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根本沒有開機，一旁放着的那本書也沒有翻閱的痕跡。
她睡着了，微微皺眉，表情凝重。
三更俊美的臉龐似乎都因爲這種睡夢中的表情變化而不再讓人心神盪漾了。
“你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唐雨輕聲呢喃着，然後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了一條毯子，披在了三更的肩膀上。
“做決定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當自己的決定會影響他人甚至改變其命運的事情，那就更加是難上加難了。你現在都如此，以後成了閻王，掌握地府的生殺予奪輪迴轉世，到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唐雨一邊輕聲自語，一邊伸出拇指將三更皺起的眉頭撫平。
三更詢問過唐雨的意見，但唐雨無法做出決定。
儘管他確實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也確實不配做這個決定。
說到底，他只是個普通人。
什麼人間專屬靈使的名號，大抵上是三更爲了讓自己開心而隨意說明的。
仔細想想，自從那個下着雨的夏天他與三更見面以來，他的身體並沒有產生什麼特別的變化。
三更似乎不是他的金手指，也沒能讓他成爲驚天動地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甚至有些時候唐雨午夜夢迴，都覺得自己醒來的時候一切如常，三更只不過是自己夢中的閻王少女罷了。
唐雨保持安靜走出了三更的房間，順便幫她關好了門。
雖然在書桌上睡覺不如在牀上舒適安逸，可是對於現在的三更來說，只要能睡着，就應該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了吧。
整個晚上，唐雨的夢都百轉千回波瀾壯闊。
他夢到了地府人馬浩浩蕩蕩衝進酆都鬼城的場景，甚至連戰爭場面都是腦補的之前看過的古代戰爭劇。
只是黑無常終究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地府失去了關鍵大將士氣大跌，竟然在這場本該是一邊倒的戰爭裏進退兩難了。
早上手機鬧鐘把唐雨喚醒的時候，他腦子昏昏沉沉，因爲昨晚一直做夢的原因，他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並不算好，可還是堅持着起牀了。
手機鬧鐘是唐雨特意設定的，他想要早點起來爲三更做早餐喫，畢竟三更的情緒或許會比較低落，而唐雨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用食物安撫三更的胃，順便讓她的心情好起來。
只是當唐雨走出房間的時候，卻看到三更已經如往常一般坐在沙發上了。
電視裏播放着早間新聞，講述着這座城市發生的大大小小新鮮事。
“早上好，唐雨。”
“早上好啊，三更。那個……你沒事了吧？”
唐雨語氣唯唯諾諾，斟酌着自己的用詞。
“我能有什麼事。”
三更語氣平靜，儘管她總是以陳述句的方式講話，但在現在這個語境裏，她當然是在反問唐雨。
唐雨能說什麼，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那我去做飯了……”
唐雨撓了撓頭，滿腦子只想着給三更做飯，甚至連清晨醒來本來做的洗漱都忘記了。
只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定的鬧鐘時間比以往他醒來的時間要早很多，可三更仍舊在沙發上等待着他。
他也沒注意到，三更手裏的布丁，只不過是在唐雨走出房間的那一刻，才輕輕吃了一口而已。
三更望着唐雨步履蹣跚像個老人一樣後知後覺走向衛生間的背影時，她的臉上閃爍過一絲失落。
她輕輕咬着嘴脣，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像以往的許多日子一樣。
她身在凡間，大可不必擔憂酆都鬼城和地府之間的爭鬥。
她已經做到所有她能夠做的事情了，那些自人間得來的爲數不多的人情味，三更已經對地府衆人傾囊相授了。
唐雨做好早餐重新回到客廳叫三更喫飯的時候，這才注意到三更蜷縮在沙發上，雙手抱着膝蓋，臉也埋了進去。
唐雨從未見過這樣的三更，但他已經清楚明白現在的三更需要安慰了。
他腳步放輕走到三更旁邊，伸出手臂將情緒消沉的閻王少女摟進了懷中。
誰能想到那個三更有一天也會這樣呢。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覺得你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我想黑無常也會感謝你告訴他事實真相，而不是一味隱瞞，讓他在地府當牛做馬。不，或許不是當牛做馬，我說錯了，大概是在地府工作之類的……”
唐雨嘴上笨拙，三更卻在這時擡起了頭。
她一臉憂傷，讓人看了便理所當然感同身受同樣身處於難過之中。
“笨蛋三更，你想想我，我的父母並不是我的親生父母，而且他們已經去世了，我本來應該去找我的親生父母纔對吧？但是我並沒有，因爲我覺得父母只有一個，有沒有血緣關係並不重要。他們既然選擇將我遺棄，那就已經失去了所謂父母的資格了。有些羈絆並不藏在血緣關係裏，而是藏在人與人之間長久的相處之中。我不知道我這麼比喻是否恰當，可黑無常應該也會有這種想法的，他雖然是鬼王的一部分，可他自有意識起便身處於地府之中，三更將他當做家人，他應該也將地府衆人當做家人的。所以，我希望三更能夠相信黑無常，哪怕最後事與願違，最起碼曾經一起生活共事的回憶，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美好的。”
唐雨的語氣很輕，但每一句都傳進了三更心裏。
他擁抱住面前的少女，將她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手掌輕輕撫慰着她的頭。
沒有人永遠能夠做出正確的決定。
只要能夠下定永不後悔的決心，那所謂的決定，也只不過是龐大分支下許多錯綜複雜的道路里，註定的唯一必選題。
人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來到凡間追尋人世間情感的三更註定都要體會一次。
只是唐雨有些後悔，早知道有了感情的三更也會增添煩惱，還不如讓她整天坐在家裏因鍋包肉的出現才情緒稍微有所轉變。
至少那樣的話，現在的唐雨也不會因爲三更身處悲傷之中而感到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