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白無常踏在巨大的八卦通靈鸞後背上緩緩落地之時,唐雨覺得心都碎了。
那隻大鳥很快又變回了桌子,一切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白無常一路小跑過來挽住三更的手臂,就像是有段時間未見的閨蜜一樣。
“我跟您說啊,判官他不讓黑無常去酆都鬼城打架,卻讓牛頭馬面裏的牛頭去做將軍了。我雖然是地府靈使裏實力最差勁的,可是小黑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憑什麼出風頭的時候不讓我們黑白無常參加呀,您說對不對。”
白無常一見到三更口中便滔滔不絕,語氣中滿是對判官的責怪埋怨。
唐雨深諳其中奧妙,在一旁隱忍無言。
白無常遲早要知道黑無常的真實身份,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唐雨不知道三更會不會選擇在白無常在場的時候告知黑無常詳情,只是無論如何,這層窗戶紙早晚是要捅破的。
地府各位靈使皆各司其職,一旦黑白無常這邊都出現了問題,那人間的生死輪迴上就等於少了個重要缺口。
雖然感覺並不直觀,可是當凡間逝者魂靈四處漂泊無法投胎之時,新誕生的嬰兒數量又銳減,長此以往下去凡人也就不復存在了。
“所以我已經幫黑無常爭取到了這次去酆都鬼城做將軍的機會了。”
三更語氣很輕,她說這話的時候視線在黑白無常之間環顧,又像是呢喃自語。
唐雨明白三更話中的憂慮,只能坐在一旁無奈嘆氣。
“怎麼啦,小閻王,發生什麼事情了嘛?”
白無常眨着一對水靈大眼睛對三更詢問着,她今天穿了好看的人間白色秋裝,儘管天氣還沒徹底變暖,但她已經開始臭美起來了。
黑無常自白無常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日從酆都鬼城領回來的那些人還要仔細查明情況,很有可能是內應,你且去跟牛頭馬面見個面,溝通一下。”
“不嘛,人家都好久沒跟小閻王在地府見過面了,讓我們閒話家常一番不可以嘛?”
白無常嘟着嘴,看似對黑無常的安排極其不滿。
黑無常只是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掌放在了白無常肩膀上,一切盡在無言中。
他輕輕朝白無常點頭,嘴角泛起笑意,白無常便不能撒潑打滾耍賴撒嬌,只能乖乖聽黑無常的話了。
她幾步走到黑白崖旁邊,縱身向下一躍,纔算是暫時離開了。
黑無常極少衝她笑,他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黑白無常這段關係裏,也往往是白無常充當更有青春活力的角色。
唐雨作爲觀衆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心酸。
黑無常何等聰明,恐怕早就察覺到他們出現在地府的原因了。
“她已離開,小閻王若有什麼單獨想要跟我說的話,儘管開口。”
黑無常音色仍舊溫潤如玉,儘管外表冷漠,可他一開口便如人間翩翩貴公子,應有榮華富貴,佳人在側。
他身材高大,態度謙遜,在地府這個寄養家庭裏待了長久的歲月。
現在,是時候面臨抉擇了。
“黑無常,對不起。”
三更一開口,便讓人覺得無比沉重。
黑無常面上的笑意也逐漸凝固,直到完全消失。
他能想到三更說的事情很重要,也能大致猜測到其中範圍,但他沒想到三更開口便是道歉。
“我代表整個地府,跟你道歉。”
“小閻王萬萬不可這麼說,我承蒙地府恩澤,得以在這生死輪迴之中求一方永恆安穩,雖有些枯燥無變,可我並未覺得有半分不適。”
她自座椅上起身,仰視着面前比她高許多的黑無常。
“黑無常,你本是酆都鬼城中鬼王的元神分身,他自地府而出,將十分之一元神留在地府以示不變決心。現在酆都鬼城有變,三日後地府便會將五萬陰兵結合完畢掃蕩酆都鬼城。而你,我想讓你隨隊出征,代替牛頭的位置。”
三更言之鑿鑿。
並沒有說黑無常成爲新添一員,而是說了黑無常會代替牛頭的位置。
“三殿閻羅會與你一同前往,就在三日後。我想你也清楚,這是地府短期之內能調動且不影響原來平衡的最多人員了。”
黑無常安靜聽着,他似乎陷入了思考之中,面無表情。
他高大的黑色身軀似乎擋住了唐雨和三更前方的月光。
“若是如此,小閻王不擔心我入了酆都鬼城,便是引狼入室放虎歸山麼。”
他的聲音仍舊溫柔,是他迄今爲止爲數不多的開口中,最溫柔的一次。
黑無常向來是不喜歡開口講話的,但每每開口,都是人間絕色。
“我尊重你的決定,畢竟你對我來說,就像是家人一樣的存在。”
三更伸手捏住黑無常袖口衣角。
“人間有一個詞叫道德綁架,我想你應該知道什麼意思。無論你的抉擇是什麼,你都該得知自己的出身。就算你只是一縷元神分身,但你是完整的個體,是這個地府當之無愧的一份子。地府不會道德綁架你,我亦不會。所以,你要聽從我的指揮,在三日後代替牛頭的位置麼。”
這黑白崖附近就如崇山峻嶺,卻無飛鳥野獸,永遠保持着寧靜。
“嗯,我也是時候回我的家裏看看了。”
黑無常輕聲道,他轉過身去背對二人,遠遠眺望着這地府夜色。
唐雨不明白黑無常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回了自己家,就要倒戈相向了麼。
黑無常大步朝着遠方走去,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心裏在想什麼。
一旁黑白崖下,白無常正蜷縮着身體坐在一處陡峭山岩上。
她雙眼通紅,滿臉淚水。
那身她十分喜愛的秋裝已經被一旁的沙土弄髒,可她卻沒心思想這麼多了。
她只是好奇想知道三更跟黑無常說了什麼,沒想到這次偷聽的代價如此之大。
早知道,她就該離去,就不該得知這種真相。
她後悔堅持自己想法,非要讓黑無常去外面出出風頭了。
也許這場爭鬥勝負如何,對白無常已經不重要了。
她咬着嘴脣,心亂如麻。
她腦海中回憶起自己剛剛成爲白無常的時候,第一次與黑無常成爲搭檔的時候。
他們性格迥異,言行處事畫風完全不同。
她曾一度覺得自己就是多餘的存在,只要偷偷懶,她嘴裏的小黑就能將一切事情辦好。
儘管她是地府最弱的靈使,可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因爲身旁的男人永遠能讓她感到安心。
白無常知道自己沒資格插嘴這件事,沒理由阻止黑無常的想法。
他們之間,充其量也就是人間的同事關係罷了。
也許黑無常就此離去不再歸來之後,她可以做兩個人的工作,賺兩份陽幣,也再不用每個月好言相求黑無常借自己錢了。
嗯,這樣就好了。
就算己身再弱,白無常也有自己的立場。
一如三更所言,地府是他們共同的家。
這一次,白無常不吵不鬧,失魂落魄。
風吹黑白崖,散落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