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六幕 暗流 三
    元綏十年,二月初三。春梅盛綻,雪霽初晴。

    立春剛過,草間枝梢的積雪尚未化盡,曄國王宮內也只有幾處宮人們掃出的小徑可供穿行。然而還未到食時,歸鴻苑的大門便被人拍響了。

    尚在睡回籠覺的萬石揉着惺忪的睡眼,心道是哪個不知趣的傢伙攪了自己的清夢。他將硃紅色的大門打開了一道縫,卻見一人冠旒戴冕、玄衣赤帶,在左右隨從的簇擁下立於門外,登時睡意全無,慌張不知所措起來:

    “國主您怎地突然來了?”

    “寡人想來看看自己的愛子,有何不妥的嗎?”

    曄國公笑道,並沒有責怪侍衛的失禮。靖海侯祁守愚也跟在隊伍中,卻是狠狠剜了呆立原地的萬石一眼:“國主駕到,還不速去稟報子隱少主知曉!”

    “少主他,他此刻稍微有些不方便……”萬石誠惶誠恐地應道,卻仍沒有要引來訪者入苑的意思。

    “怎麼?隱兒他還沒起牀嗎?寡人也是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這裏,如今時候尚早,就讓他再睡會兒,我們入苑略作等候倒也無妨。”

    祁和胤對此並不以爲意,說着便邁步跨過門檻朝內苑徑直走去。萬石無法,只得低頭跟在了後面。然而一行人逶迤入得正廳,卻見一張紫檀小案上竟擺放着四副碗筷、幾盤佳餚,還有一盅已經冷了的酒。

    看着滿桌狼藉,國主終還是皺起了眉頭:

    “萬侍衛,隱兒他這不是已經醒了嗎?都已用過早膳了,爲何方纔你卻說有些不方便?莫非,他又與那個黑眼睛的禁衛偷偷跑出宮去了?”

    靖海侯也作勢瞪起了眼睛,逼問道:

    “萬石!你可知欺君乃是大罪?況且我那侄兒還未到可以喝酒的年紀,這壺烈酒又是何人送過來的?”

    萬石登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頭解釋起來:“屬下不敢!少主他並未出宮,只是此時——”

    但還沒等他說完,卻聽園子深處忽地傳來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引得國主炯炯有神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萬石的臉上:

    “看來,隱兒在這歸鴻苑內,並不似寡人想象中那般寂寞啊。還請萬侍衛帶路吧,一起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年輕侍衛不敢再推脫,只得點了點頭,領着一行人朝歸鴻苑後那汪明淨的池水邊走去。

    與此同時,身着白衣的祁子隱將袍襟紮在腰間,正遵循着向百里的指導,同墨衣玄甲的將炎於池邊的空地上對陣。場邊觀戰的除了青衣青袍的將軍外,還有個滿頭紅髮的少女。姑娘不停爲祁子隱加油鼓勁,令場上的將炎不禁有些慍惱起來。

    “月兒你可真偏心,只知道給子隱加油!”

    三年過去,年滿十六的黑瞳少年個頭直向上竄,乍看起來已同場邊的青衣將軍不相上下。而原本比他還要高出許多的七尺陌刀,也顯得不再那般笨拙。

    “你不僅兵器比子隱的長,進攻也是一點都不含糊!子隱他才練了多長時間的刀法?怎麼可能會是你的對手啊?放點水又不會死!”

    甯月卻是鼓起腮幫子高聲應道,替白衣少年鳴起了不平。說話間,她的一雙青藍色的眸子卻始終死死盯着場上的戰況,緊張地揉搓着自己的裙角,生怕魯莽又強壯的同伴會傷到早已退至空地一角,如今只剩下招架之力的曄國少主。

    “我心中自然有數的!”

    將炎見女孩對自己表示質疑,當即也梗起了脖子,再次高舉起手中的那柄烏金色長刀,卻並沒有再繼續發起進攻,而是稍稍向後退開了半步。

    比他矮上半頭的祁子隱這纔得到了一絲機會喘息,上氣不接下氣地稱讚起來:“將炎你可真厲害,這樣長的一柄陌刀,怎會被你耍得如此飛快?”

    此時白衣少年手中握的,乃是向百里的佩刀寅牙。這套左右開弓的五御刀法他已練得純熟,可無論力量還是速度上,仍無法與對面那個黑眼睛的孩子相抗衡。

    “因爲我教他刀法時曾經說過,兵戎相見時,唯有快到極致,方能立於不敗之地!閒話待會有的是時間去說,除非我喊停,否則你二人手裏的武器便不許停!”

    場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青衣將軍忽然插話進來,竟是讓已然佔據上風的將炎繼續猛攻。

    “還打什麼呀!子隱他的身體明明就不如將炎強壯,以弱御強,本就是十分喫力的事情!”

    甯月見狀愈發着急了起來,狠狠跺了跺腳便要去扯青衣將軍的袖子。向百里卻擺了擺手,示意身旁的少女不要多說,以免讓場上之人分心:

    “沙場禦敵,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武藝再強的人,都無法拍着胸口保證自己此生不會遇上更強的敵人。何況以一敵少,以弱御強,乃是武者前進路上的常態。子隱少主既然讓我教他,就必須要經過這般的磨礪。”

    對方愈是這樣,性烈如火的女孩卻是愈發忍不下去了:

    “百里大叔你怎地不講道理!你教給小結巴的淨是些凌厲霸狠的攻勢,可教給子隱的卻只有被動防禦的招式,就算他能夠想法擋住全部的進攻,卻仍始終無法改變場上的局勢,只能被動挨打呀!”

    “誰說防禦便只能被動挨打了?兵法有云,強必轉弱,弱定生強。以守代攻,便是在守弱蓄力,以伺良機。你先耐心看下去,這場比試究竟誰勝誰負,眼下還很難說。”

    “嘁,就會講些人家聽不懂的東西糊弄。今日他們倆誰敗了本姑娘都不開心,本來打算晚上做些好喫的菜餚,現在可以肯定沒有大叔你的份兒了!”

    甯月仍不依不饒地要挾着,但見青衣將軍不再搭理自己,只得將注意力重又投回了場上。剛剛轉過頭去,便恰好看見黑甲少年再次舉刀朝祁子隱發起了猛攻,令其忍不住又高聲嚷道:

    “小心!”

    將炎也知道自己的體力有限,若再攻不破同伴的防禦便有可能會被拖垮,高吼着縱身突進,更將全身的勁力都貫注在了嘯天陌上,打算將對方一舉擊破。

    然而這一次,白衣少年卻並沒有像前番交手那樣一味地躲閃防禦。只見他略顯狼狽地避開了陌刀的鋒芒,卻是立在原地沒有再退。

    名喚摧山的刀法講究一氣呵成,招招連貫方能不露破綻。黑瞳少年此時恰好出到了最後一式,見狀立刻想要重新起勢進攻。可連續的高強度砍殺即便是對於成人來說,也是十分耗費體力的,更不要說他仍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了。

    將炎出刀的速度明顯比前幾次要慢上許多,戰機也在這難以察覺的倏忽間便丟了。不等其再攻至身前,祁子隱便使出了五御刀中的一式曳踵,身形一閃,竟準確地抓住了極難把握住的空檔,欺到了對方毫無戒備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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