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八幕 初戰 六
    元綏十年,八月初九,白露。雲天低垂,霧鎖秋江。

    一眨眼,曄國艦隊出海已經半月有餘了。然而離港之後不久,他們便遇上了一場接連數日的濃霧,走走停停,前進速度也大打折扣。可那霧氣卻偏偏不肯散去,如此情形,不僅讓最老練的水手也再無從辨別方向,更令艦上一衆兵士議論紛紛起來。

    這日入夜後,龐大的艦隊無可避免地在濃霧中徹底走得散了。於是各船不得不暫時落帆下錨,於天怒海峽中暫時泊下,等待天明。

    天怒海峽,是宛州大陸同其西側海凌嶼之間的一條狹長的海域,也是船隻東去漛州的一條必經之路。只是古往今來,這條路其實並沒有那麼好走。

    澶瀛海中變幻莫測的狂風,雖於海峽中變得溫和了不少,然而隨風而來的雲層卻被宛州西岸的雷引山脈盡數在這裏阻住,化作連綿不斷的雨水傾瀉而下。一年裏約有大半時間,這片海域中都難見晴日。即便是溫暖的夏季,水面之下也始終凜如寒冬。

    而艦隊眼下所在之處,恰是海峽內最爲險要的一段,暗礁密佈的航道蜿蜒曲折,於此失事落難的大小船隻更是數不勝數。故而,這條海峽被水手們冠以了一個不詳的名字——海冢。

    更加令人擔憂的是,如同眼下這般濃厚而不肯輕易散去的海霧,就連船上經驗最爲老道的水手,出海數十年間也從未見過。

    幽暗深邃的海夜,就似無盡的夢魘,令一直緊繃神經的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終於,兵士中還是有人熬不住了。停船之後不久,便見一人瘋瘋癲癲地高聲叫嚷着衝上甲板,似乎是在下層船艙裏見到了什麼可怖的東西,徹底崩潰了。

    頭一回隨船出海的祁子隱心中雖也很怕,但與將炎對視了一眼之後,仍同其一前一後追了上去,趕在那名軍士跳海前合力將其按回了甲板上。只聽對方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麼“黑水使者”云云,旁的卻無論如何追問也不肯多說。

    白衣少年擔心恐懼會如野火一般在船上蔓延開來,不願再等代統領謝循趕來,伸手便抄起一根火把,與同伴一道朝着晦暗的船艙下走去。

    木質樓梯於二人腳下咯吱亂響,艙內擁擠的兵士們也滿面慌張地退至兩旁,閃開一條通路。一路行至船艙的最下層,祁子隱看見前方貨艙門口也已經被不明所以的人羣擠得滿滿當當,卻無一人敢貿然進去探查。一衆兵士臉上也滿是驚恐之色,似乎事發地點便是這裏了。

    “方纔那名水手於船上是做什麼的?發瘋之前他人又在何處?”少年走近人羣詢問起來。

    當即便有一人湊上前來行了一禮:“稟少主,老郢是這艦上的軍需官,與我乃是同鄉。方纔他是打算去艙內取些食材的,不知怎地便突然發瘋了。會不會是因爲大霧,船上進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休得胡說!”

    祁子隱當即喝止道。可他口中雖這樣說,心裏卻仍不禁有些毛毛的。就這樣稍稍耽誤了片刻,再扭過頭去時,身旁的將炎竟已搶先一步鑽進了貨艙裏。

    “你小心點!”

    同伴略帶擔憂的提醒自黑瞳少年身後傳來,卻並沒有令其停下腳步,只是點着火把向前探去。自乞巧節後,他便一直住在墨翎衛營中,同甯月和祁子隱未曾再見過面。而突如其來的出征號令,更是令他根本無暇多想,只得跟着少主上船出海。

    登艦後,將炎也曾經數次想找祁子隱聊上一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加之海況複雜,離港之後大小操演不斷,二人始終未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將一些話說明白。他並不清楚對方是否知曉了當晚在迦芸齋中發生的事,更加不知道白衣少年究竟抱着怎樣的念頭,纔會要求國主命自己來做這隨軍的護衛。

    黑瞳少年用力搖了搖頭,暫時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拋到了一旁。很快,他便看見前方的地上散落着一袋青瓜,其中不少已經被喫得只剩下一根短粗的小柄。小柄上還留有一排整齊的牙印,看樣子應該是被什麼人給喫掉的。

    將炎當即決定繼續朝貨艙深處探去,然而還未等他走出多遠,黑暗中一個人影卻忽然從斜刺裏跳了出來,竟是個滿頭紅髮,聲如鶯囀的少女。

    對方就好似在捉迷藏中被最後一個找到的孩子,雀躍着蹦至將炎身前笑道:“哎呀,小結巴你可總算來了。人家剛剛還在想,自己究竟什麼時候纔會被發現呢!”

    “甯月?!”黑瞳少年本是故意瞞着少女出海的,此時意外相見,猛然間又回想起那天夜裏於迦芸齋中醉酒之後的一幕,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去,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說話聲卻大得嚇人,“你是怎麼混上船來的?!”

    “哎呀,小結巴你這麼兇幹什麼呀,我還以爲你見了我會很開心的。”

    在貨艙內憋了許多日子,令此刻見到同伴的甯月異常興奮,兩隻眼睛彎彎地好似月牙一般,依然陪着笑臉道,“人家是躲在運糧的大車裏混進來的。倒是你們兩個,爲何出海的事連半個字都不肯向我透露便走了?”

    將炎本想說自己是想借此機會冷靜一段時間,卻還是將話吞回了肚裏,進而岔開了話題:“上都上來了,還說這些幹嘛。月兒你這幾天莫非就一直睡在這倉庫裏麼?”

    “不然嘞?人家這幾天連活人的面都沒見到過幾次,都快憋出內傷了,所以今日就想拜託那軍需官直接帶我去尋你們的,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要同你們說!”

    紅髮少女如實道來,可面前的將炎卻似壓根沒有在聽她說話,只是皺着眉呵斥道:“簡直胡鬧!你知不知道,那名軍需官受了你的驚嚇,差點便跳了海?”

    “啊?當兵的人居然膽子也這麼小啊,難怪我剛一出聲他就尖叫着跑了出去。不過小結巴你還是快些帶我出去再說吧,這船艙裏淨是些汗臭味和黴味,人家都快憋死了。”

    見將炎動怒,甯月趕忙佯裝起了噁心,連連吐着舌頭央求着,扭頭便朝艙外走去。黑瞳少年最聽不得對方撒嬌,一時間也再發不出火來,只得跟在了後面。

    緊跟在同伴身後的祁子隱清楚聽見了二人的對話,卻並沒有露面,反而搶先一步調頭出艙,向圍觀的兵士們解釋了一番。待人羣之中緊張的情緒緩和,漸漸散去之後,他才拼命衝剛剛自艙內鑽出的女孩擠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子隱你方纔怎地不跟小結巴一起進來?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爲何剛走了幾天船便停下了?”紅髮少女笑着拉過對方,根本不給其任何教訓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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