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民們明顯不打算再給二人開口求饒的機會。只見杜航快步走到祁子隱背後,死死揪住了其額角的頭髮,迫使其昂起頭來。少年的脖頸頓時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氣中。他奮力掙扎起來,無奈肩膀卻是被兩名壯漢牢牢地按住,根本無處可逃。
匕首緩緩貼上了祁子隱的皮膚。一時間他甚至感覺不出,那即將奪去自己性命的利刃帶來的刺痛,究竟是冰冷還是熾熱。少年人絕望地閉上眼睛,只覺得死亡的陰影漸漸擋住了地平線上低垂的冷陽。然而,他卻並沒有感覺到利刃割破喉管時的劇痛,更沒有聽見自己的鮮血噴涌出來時的汩汩聲響。
膝下的冰面毫無徵兆地震動了起來,低沉的轟響不斷刺激着少年人的耳鼓。在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揪住他頭髮的那隻手也忽然鬆了開來。祁子隱睜開雙目,只見立於其身邊的島民們紛紛朝兩旁退了開去,似是被面前的什麼東西給嚇住了——
那是一隻碩大無朋的戰艦,正逆着陽光徑直朝青灣駛來。其體量遠非島上的尋常漁船可比,艦艏上更是加裝了一隻專門用來破冰的鐵撞角。於船身的擠壓之下,大塊浮冰成片地碎裂開來。來船也疾速突進,駛到了距離衆人不足百步的地方纔將將停下。
船桅頂上飄着的,則是一面隨風飛揚的白鯨旗。白衣少年忽然覺得,這艘戰艦自己曾在哪裏見過。然而還不等他反應過來,便聽見船上一人怒斥道:
“他孃的,老子不在島上,你們居然敢對冷小姐和祁少主動手了,是想造反嗎?還不快些把人給放了!”
對方的聲線粗獷有力,引得祁子隱眯起眼睛努力向船上看去。恍惚間,只見一個曬得黝黑的男子正手握纜繩立於艦艏,竟是先前同自己一道逃出海凌嶼,其後在暮廬城外一別之後,便再未見過的樊真!
杜航也很快認出了樊真,卻並沒有聽從對方的命令,反倒將祁子隱與冷迦芸拉到了身旁,以匕首死死抵住了少年的喉嚨:
“姓樊的你憑什麼命我們放人?你知不知道他們這些外來人,已經快要將島上的人全都害死了!”
“放屁!這兩位一個是百里將軍的愛妻,一個是他的愛徒,何來害人一說!”樊真大聲呵斥了回去。
“不信的話便自己去看。今日這兩人的命是一定要留下的,否則我們該怎麼向死去的親人交代!”
“今日誰敢動此二人一根毫毛,老子便讓他們一同陪葬!”
見對方不肯讓步,樊真當即將手一揮。船舷兩側旋即又冒出了數十名弓弩手,彎弓搭箭,瞄向了冰上根本無處可躲的島民。
如此一來,杜航等人才終於怕了,極不情願地鬆開了手中的人質。
“子隱你有沒有事?”
白衣少年的臉色卻並不太好。女子只道他是過於疲憊,伸手扶住了對方的肩膀想助其站起身來。誰知少年人竟是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了冰面上。
“子隱你怎麼了?可千萬別嚇唬我!”
冷迦芸連忙將祁子隱擁入懷中。未曾想少年卻是伏在她肩頭,渾身顫抖着大口地嘔吐起來。從他口中噴出的污穢之物焦黑粘稠,竟與那些生病的島民如出一轍。
“他這是——他居然也染上了那怪病?!”
杜航等人見此情形也頓時慌了,好似躲避瘟神般一連向後退開了幾步,言語間似仍不願相信祁子隱是無辜的。紫衣女子卻根本無暇再去罵他們,當即伸手解開了祁子隱身上穿的厚襖。
這樣一來她才終於看得清楚,少年人身上也起了成片的紅斑。其中以背部最爲嚴重,有些地方更是早已化膿糜爛。女人心下焦急,根本顧不得嘔吐物沾了自己滿身,帶着哭腔問道:
“子隱你告訴迦姐,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八九天前,自成叔住處回來那夜便發現了。”
“笨蛋,你已經病成了這副模樣,卻怎地半個字都未同我提過?!”
冷迦芸眼中登時涌出了淚,滴滴答答落在了少年人臉上。
“我——我是怕你擔心。更何況,若是知道我也病了,依迦姐的脾氣,便絕不會同意我再四處亂跑的。那樣,或許便再無可能尋得那塊藍雪?4?7的肝臟了——”
祁子隱卻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伸手喫力地指向方纔自己倒下的地方。
杜航見狀,彎下腰從腳邊的冰面上扣下了那塊已經凍硬的藍色小塊,充滿警惕地問道:“他是想要這東西?此物究竟有何用?”
“自然是用作治病救人的藥引!你們這些混賬,知不知道子隱爲了替島民們治病,已經拖着病體三天三夜未曾闔眼了?可就在他如此拼命尋找藥引的時候,爾等卻不知好歹,懷疑他攻擊他,心裏難道不覺得有愧麼?!”
“此物當真能治病?!”
聽聞此言,杜航的眼角卻忽然抽動了幾下,竟是毫不猶豫地將那塊珍貴的藍血?4?7肝臟朝自己的口中塞去!
直至此時,冷迦芸方纔看到對方手臂裸露的皮膚上,也露出了大塊的紅斑。她本能地衝上前去想要阻止,誰料半空中卻有一支利箭破空,未等杜航反應便已射中了他的眉心!
隨着屍體重重倒下,藍雪?4?7的肝臟也重新落於冰面之上,進而聽見艦上的樊真怒喝道:
“我看誰還敢輕舉妄動,便是同樣的下場!”
冰上的一衆島民這才顫顫巍巍地跪下,不敢再動任何非分之想。祁子隱卻嘆了口氣,緊緊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你又何必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條性命……今日島上無論是誰,無論其做過什麼,我都會盡力去救的啊……”
女人不禁被少年的大度驚到了——即便是她,在面對這樣的事情時尚且不能做到一笑置之。然而,面前這個看上去依然稚嫩的孩子,卻是有着一顆旁人所難以企及的,兼愛衆生的帝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