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十六幕 兵禍再起 一
    元綏十二年,正月初七。年節尚未過完,碭浦城的虎威門下,五萬步卒與五萬青鷂鐵騎組成的軍陣中,一片寂靜無聲。

    眼下,這支歷經數年時間磨練出來的虎狼之師即將開拔,而身着虎頭山紋甲的殷去翦正由國師陪同,立於高高的城樓之上,俯視着腳下那片根本看不到邊際的烏壓壓的軍陣。

    似乎醞釀好了自己的情緒,正當壯年的成國國主深吸一口氣,朗聲對着城樓下方的軍陣喝道:

    “諸位將士!你們應當都記得,僅僅十餘年前,我大成還只是個需要看別國臉色行事的邊陲小國。然而,自寡人繼位以來,我們南征北戰,開疆拓土,憑藉的並非是御北、衛梁那樣的血統與宗室,更非如曄國那般低聲下氣地迎娶天子的胞妹。我們大成的子孫,靠的是無數家庭喫糟糠、穿破衣,舉國上下傾其所有,將每一枚銅鈿,每一滴血汗水與淚,換來了今日你我身上穿的鎧甲,手中握的武器!”

    殷去翦稍頓了頓,犀利的眼神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於你們之前,已有無數大成的好男兒於戰場之上馬革裹屍。其中,或許便有諸位的同鄉,有諸位的父兄。正是他們的犧牲,方纔換來了大成的如日中天!讓今時的我們,不再甘願做昔日那個遭人唾棄,受人白眼的弱國小民,而是有能力去用自己的雙手,拼殺出一番霸業,成就一個令南部四州七國皆臣服於腳下的東方霸主!”

    “國主英武,國主英武!”

    場下十萬人同時舉起了手中的矛與盾,敲擊着高喊起來,呼聲震天!

    殷去翦朝着城樓下按了按雙手,繼續道:

    “此時於寡人眼前立着的諸位,皆是我大成頂天立地的好兒郎,更是我大成的骨血與脊樑!你們當中的許多人,將會在戰場上受傷流血,甚至死去。但諸位的犧牲,卻會爲我大成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爲你們的父母親族,妻子兒女,換來一個更加富庶、更加光明的未來!”

    “戰,戰,戰!”

    殷去翦不愧爲後世書中以濃重筆墨描繪的一代梟雄,只幾句話,登時便煽動得場下兵士們羣情激昂起來。

    然而他身後的國師始終只是籠着袖子,一動不動地立於城樓的陰影下。若是不加留意,可能還以爲其不過是一尊雕像罷了。國師頭上戴着的斗篷遮住了整張臉,讓旁人根本難以看清其面容。

    殷去翦注意到了對方的反常,不由得轉過臉去,略帶着些許不快問道:

    “國師莫非覺得,寡人方纔說的還不夠好?”

    “臣下不敢。國主蓋世英雄,如今成國上下更是一片齊心,此行當無往不利,無堅不摧。臣下打心眼裏替您高興。”

    披着斗篷的男子說起話來不帶一絲語氣。可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殷去翦,也因爲其身上透着的那股陰寒之氣而不由得暗暗心驚:

    “國師話裏似還有話。如今寡人與成國可是將全部身家都壓在了此役之上,你若有話,旦說無妨。”

    對方終於走出了陰影,問道:

    “未知國主可還記得,此次出兵——究竟是爲了什麼?”

    “國師是想提醒寡人,此行務必要從曄國手中,奪下那張神祕的地圖吧?此事你大可放心,如今只消能夠順利攻至暮廬城下,待城破那日,寡人自會親自率人入宮去奪圖的。”

    “原來國主還沒忘了,自己是要去奪的,是件足以號令天下,顛覆乾坤之物啊。”

    對面的男子依舊冷冷地道。

    可殷去翦卻聽出了他語氣間的一絲嘲諷:“國師此話言何意?”

    “未知國主可曾想過,那張圖爲何會落到祁守愚的手中?而對方若是知曉成國大舉進犯,正是爲了搶走自己心愛之物,又將會做出怎樣的抵抗?”

    國師忽然頓了一頓,伸手指點着城樓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整齊軍陣道,“這十萬甲士,若是尋常戰時,一兩場敗績之下,軍心尚可以振奮。可現如今,若是那祁守愚打算拼至最後一人,你又該如何命他們去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於臣下看來,國主方纔的那一番說辭,雖然氣勢有餘,後勁卻始終不足,便如隔靴搔癢一般。畢竟,所謂成國不過是你一人的成國,而這些人的性命,纔是他們最寶貴的東西啊!”

    男子說罷又行了一禮,默默地重新退回了陰影裏。殷去翦沉吟了片刻,似忽然明白了什麼一般,眼裏閃動起興奮而貪婪的光,轉而又向城樓下高聲道:

    “諸位將士!今日,你們便將離開自己的故土,遠征異鄉。今日,你們便將跟隨寡人向萬里之遙的曄國發起進攻!此次你們的對手,再不是淮右、南華、虞國、敦國之流,而是南部四州的第二大侯國!若是勝了,我大成便可一步步拿下整個富饒的宛州!寡人問你們,敢不敢同寡人一起去取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爲何不敢,有何不敢!”

    “好!傳寡人旨意,此去曄國,無論位列將軍或是校尉兵卒,軍中但立有戰功者,皆可受祿封爵,世襲罔替!有率先攻入曄國王城者,封萬戶侯!”

    話音未落,軍陣之中便突然爆發出了一陣比先前更加洪亮的歡呼。似乎直到這時,成國的將士們才終於看清了此次出兵曄國,於自己而言究竟有何好處——畢竟人都是現實的,若不在眼下許以重利,又將如何令他們於日後慷慨赴死?

    殷去翦終於將手中的令旗擲下了城頭。大軍開拔,如黑蟻一般的甲士徐徐而動,漸漸覆蓋了城外覆雪的原野。逶迤前行的隊伍,便恍若一條可吞日月的巨蟒,看不見頭尾。

    低沉的烏雲於莽碭平原的上空匯聚起來,彷彿隨時便會在人們的頭上降下一場暴雪來。不知何人帶了個頭,行伍中漸漸響起了一曲低沉蒼茫的軍歌來:

    “秋夜涼兮月飛霜,披鐵甲兮礪刀槍。

    天蒼茫兮心不怠,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牛角鳴兮旌蔽日,鋒鏑嘯兮虎鷹揚。

    士爭先兮敵可摧,與子征戰兮歌無殤。

    踏晴嵐兮涉衍江,骨血殞兮埋沙場。

    同敵愾兮死生共,與子征戰兮何日歸鄉?”

    這首名爲《無殤》的軍歌,本是描寫在外征戰的將士思念故土之情的。然而此時在軍士們口中唱起,卻是蒼勁雄渾,帶了一股破釜沉舟的濃濃殺意。

    殷去翦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國師——那個始終藏身於陰影之中的男子終於將斗篷從頭上取了下來。只見其面容清瘦,皮膚蒼白,看起來好似個文弱的書生。然而其嘴角眉梢所帶的笑意,卻是無比肆意與輕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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