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不知澤明兄醒來了沒有?”
披着白色長袍的祁子隱輕輕敲響了面前的那道門。日前剛剛接下重任的他愁眉不展,臉上寫滿了心事。
腹部那處被火栓銃洞穿的傷口依舊火辣辣的疼,可現下少年需要擔心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青灣淪陷,船上的補給大約只能撐上半月。在茫茫澶瀛海中,一行人究竟該去向何方,成了當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片刻前,他還在同樊真與冷迦芸商量着接下來的計劃,然而幾個時辰過去,三人卻依舊沒能得出一個統一的結論。左右無法,少年只得暫時中止了會談,獨自一人走上甲板,聽吹在主帆上的獵獵海風,放空一下自己的思緒。
忽然間,他想起了一連數次都算準了劫難的莫澤明。時至今日,這位銀髮同伴的卜星術早已令其心悅誠服。少年人忽然覺得,或許可以從對方口中,尋到一些新的思路。
眼前的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自窄縫裏漏出些許昏暗的燭火。莫塵立在門後,畢恭畢敬地向外施了一禮:
“未知子隱少主深夜來訪,小家主的身體尚未康復,此時早已上牀歇息了,還請多多包涵。”
見對方並沒有請自己入內的意思,白衣少年只得拱手還了一禮,轉身離開了。然而,即便莫塵沒提明日再來,他卻於第二天的清晨便早早來到了門外。
自從去年寒冬時青灣爆發疫病後,莫澤明也染上了那種怪病。而後雖日漸恢復了精神,但自那時起,其每日早、中、晚各需外出透氣三次,否則便會覺得胸悶難耐,無法入眠。
眼下,祁子隱怕對方尚在夢中,便沒有叫門,只是靜靜立在門外等候。然而從朝食過後直到晌午時分,也未能等到那個銀髮的少年出來。
他終於按耐不住,便欲擡手拍門。然而還未等其有所動作,面前的艙門卻是自行開了。
門後立着的依然是莫塵。然而在男子的身後,卻並沒有看到莫澤明的身影。
“澤明兄他——今日不打算出門了麼?”祁子隱忙上前一揖,問道。
“小家主狀況欠佳,今日怕是不能見客。還請子隱少主先回吧。若是小家主的身體好些了,莫塵自會去請你的。”
莫塵仍是一副恭敬的模樣,再次回絕了少年人的請求。但這樣一番回答卻明顯無法令祁子隱滿意,只見其身子微微晃了晃,卻是立在原地沒有離開:
“不知昨夜我來的事,莫塵可曾轉告給澤明兄?”
“自當轉告。小家主已料到少主你今日會再來,故而醒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囑咐莫塵出門知會,卻不曾想你早已經到了。”
“眼下若是澤明兄已醒,可否讓我見上一面?事關緊要,耽誤不得啊!”
“子隱少主是想問,接下來這一船人該去向哪裏吧?小家主特意交代莫塵轉告,我們只需保持眼下的航向即可。”
“保持航向——也總得有個終點吧?”
祁子隱聽對方竟是猜中了自己的心事,當即擡起頭來想要多問上幾句。可還不等其開口,莫塵竟已將門緩緩闔上,再也沒有應聲。
“或許是我多想了。”
少年人低着頭,邁步便欲回去,卻猛地發現前路上立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竟是不知何時便跟在自己身後的樊真。
“冷小姐擔心你到處亂跑動了傷口,便命我跟來。”男子張口解釋,臉色卻是不太好看。
“多謝樊大哥,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還請轉告迦姐不要擔心。”
白衣少年說着便要繼續向前走去,可樊真卻一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你莫非打算就這樣不予追究了?瞧瞧剛纔那主僕二人對你是個什麼態度!”
“樊大哥且莫動怒!澤明兄身體本就不適,又有何好追究的?我們還是不要吵到他休息,有話回艙去再說。”
見對方几欲發作,祁子隱連忙開口相勸。誰料樊真的嗓門卻是越來越大,說了兩句後竟是動身向前方的那道門衝了過去:
“那銀髮的小鬼身體不適,你的身體便經得起這樣折騰了?當日若不是爲了救他,你也不至於傷成這般田地。現如今他非但連半句感謝的話都未說過,還幾次三番推辭不見。以爲自己真有這麼大的面子麼,擺個臭架子給誰看!老子這便衝將進去,將那小鬼綁了出來見你!”
祁子隱見狀登時急了,連忙回身想要拉住對方。可男子的塊頭太大,只稍一拉扯,便將他帶得失去了平衡。
“呃——”
稍一用力,火栓銃在白衣少年腹部造成的傷口便重新迸裂了開來,鮮血登時便透過其腰上纏着的數層細布,於白衫上染出了一片鮮紅的顏色。
樊真連忙扶着少年在甲板上躺下,懊惱地喚來艦上的醫官。直至將出血重新止住,早已疼得雙脣烏青,面色蒼白的祁子隱,卻仍用手死死扯住了面前男子的袖口:
“此事莫再深究了!樊大哥且先帶我回艙去!”
不知是因爲虛弱,還是因爲着急,這一次少年竟用上了命令的口吻。還想再爭上幾句的樊真見對方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寫滿了不容置疑,只得點頭答應,攙起他悻悻地掉頭離去。
然而,即便艙外如何喧譁,他們身後的那道門自始至終都沒有再打開過。彷彿屋內的莫澤明當真睡得很熟,什麼也聽不見。
這一次,祁子隱在榻上休養了整整三日,才終於又能下地活動。未曾想,還不等他重新去拜訪莫澤明,對方卻是親自找上了門來。
銀髮孩子看起來相當疲弱,從負着自己的莫塵的背上下得地來,又顫顫巍巍地行到少年的榻前,卻忽然畢恭畢敬地舉手躬身,無比莊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祁兄救命之恩,澤明沒齒難忘!直到今日方能再見,實在有些晚了,還請不要見怪!”
“哼,惺惺作態!”
立在門旁的樊真口中小聲咕噥了幾聲。見祁子隱反覆用眼神示意,他纔不情不願地端來兩張圓凳,請來人於榻前坐下。
“澤明兄身體可好些了?”白衣少年誠懇地問道,似乎壓根就不記得此前吃了兩記閉門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