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二十四幕 變數 一
    入宮之後,祁子隱並沒有立刻面見羣臣,而是下令大軍即刻重回於戰火中損毀的白沙營駐紮,又命樊真將自青灣逃出的老弱婦孺悉數接上岸來,妥善安置。他自己則同冷迦芸率一隊百餘人的輕騎,快馬入了曄國王宮。

    甫一進宮門,他們便立即召集起墨翎衛中向百里的昔日舊部,重整宮中禁衛,並連夜清點起祁守愚的遺留之物來。

    城中百姓盛傳,在靖海公入主壽成宮後,曾將其內重新修葺了一新。不僅把原本靖海侯府中的家居擺設一個不落地盡數搬了過來,更有無數車貼着封條的木質箱櫃,整整搬了半月有餘,方纔全部落定。

    成曄大戰之後,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饑民與餓殍遍野。可直至親眼所見,祁子隱方纔意識到多年來,自己的這位王叔究竟靠着吸食百姓的血肉,聚斂起何等數量的巨大財富。眼下陸續自壽成宮中各處搜出的金銀珠寶,雖不過其九牛之一毛,卻已能夠抵充國庫的全部虧空。

    不僅如此,這些年間往來賄賂的無數禮單、手稿、書信,以及暗中督造火栓銃與火砲的圖紙、款項、工匠名冊等等,也已在祁子隱眼前堆成了一座小山。然而尋遍其中,少年卻並未找到任何有關甯月下落的線索。

    “我要的東西,全都在這裏了嗎?”

    白衣少年眉頭緊鎖,詢問起身旁戰戰兢兢的內監來。

    “啓稟少主,小人剛剛入宮不久,況且國主——啊不,祁守愚那篡位的老賊向來都不許我等擅自出入他的寢殿。這些東西,小人也是平日裏跟在馮管家身後,方纔知曉其大約擺放的位置。”

    “會不會是那老賊於這宮中另設了一間密室?”

    冷迦芸將手中一卷書帛丟回了面前的小山中,轉而四下環顧起來。祁子隱卻搖了搖頭,示意周圍仍在苦苦搜尋的墨翎衛全都停下:

    “不必再找了。這座壽成宮乃是父王生前常居之所,其中並無任何機關密道。王叔一向小心謹慎,或許早已將一些機要密函盡數用火燒了。只是那張從將炎短刀中取出的地圖,總不會也被他一齊燒了吧?”

    “此物對那老賊無比重要,或許是其一直帶在身上,此時已經沉入海底了?!”

    冷迦芸陡然一驚,面露失望之色——畢竟若是沒有那幅地圖,接下來想要去尋先民遺城,希望只會變得愈發渺茫。然而就在此時,一旁的內監卻再次插話進來:

    “少主,小人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還瞞了我們何事?”東黎女子心情不佳,朱脣微啓,厲聲喝道。

    “並非小人有意隱瞞,只是前不久馮管家曾盜得宮內一物出逃,引得那篡位的老賊雷霆震怒,險些將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全都拉出去砍了。只是不知,那被他盜走之物,是否便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聽聞此言,少年臉色當即一變——馮管家乃是祁守愚心腹,平日裏替其鞍前馬後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而能引起自己王叔震怒的事,恐怕也只可能同那張繪有先民遺城的地圖有關了。

    只是,如今距馮管家出逃已過去兩年。天地蒼蒼,人海茫茫,當年連祁守愚都未能將其捉拿歸案,自己又能上哪裏去尋?

    但少年等人並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懷揣地圖的馮管家卻並未離開多遠。喬裝改變,更名換姓的他,眼下竟是現身於南華同虞國邊境,一間並不算太大的客棧裏……

    兩年前,其趁着成曄大戰的混亂成功盜圖潛逃出城,一路南下渡過雉河,進入了阜國境內。不曾想因衛梁攪局,兵力空虛的曄國不得不自南方抽調駐軍回防,以致其時的阜國義軍四起,掀起了反抗的浪潮。而同阜國接壤的淮右與虞國也紛紛封堵住各條往來要道,並派重兵設下隘口屯駐。

    戰亂之下,沒有一寸土地能夠倖免。義軍很快便陷入缺水短糧的境地,於邊境佔據了幾處重鎮之後,其中近半數人做起了流寇的勾當,時常劫掠由雲止城中逃出的商旅大戶,成了宛州南部一大害。

    正因於此,馮管家擔心身上的地圖被賊寇奪去,又苦於無法尋到出海的船隻,便一直苦苦熬到戰事平息,方敢翻過溯離山,進入虞國境內。

    原本他打算繞道白潭,再沿河間走廊北上,去往靖樞同昆頡會合。誰知途中突然收到對方急信,竟是告訴自己行事敗露,已被衛梁通緝捉拿,不得已避入了月沼。馮管家越想越覺得不能再走陸路,便打定主意東去南華,再由那裏覓船出海。

    虞國國力本已衰微,加之早已退守丘壑叢生的大陸南端,至今連一條貫通全國的官道都未能修築起來。其國近六成土地,更是一片位於淶水與湄河間,名爲百瘴陵的蠻荒之地。

    於大昇立朝前,百瘴陵便已是密林叢生,毒蟲猛獸盤踞之地,其間更有輕易能奪人性命的黑沼澤。路過此地的旅人皆稱,虞國險惡的環境,同遠在大陸東南角的黎州頗有些相似。故而這個邊陲小國,也被南方四州的其他諸侯輕蔑地稱作南夷。

    也正因如此,馮管家於這片山林中輾轉了數月,方纔尋到了出去的路。如今的他尚且不知少主祁子隱重回了暮廬城,更加不知靖海公祁守愚已於大戰中葬身魚腹。一路上其始終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只挑選人跡罕至的偏僻小店落腳。所幸身上帶着不少由曄國宮中帶出的寶物,價值連城。每到一地,便會將整間客棧全都包下。

    眼下,馮管家早已使了錢銀,將這座位於泠溪北岸客棧中的其他客人盡數打發離開,自己則叫了一碗當地有名的泥鰍面,坐在大堂中央優哉遊哉地品嚐着。店中的老闆同小二不敢輕易上前搭話,只是縮在櫃檯後小聲議論着這位揮金如土的客人,究竟是何來歷。

    客棧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讓馮管家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如此天氣,便應當不會有人冒雨在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趕路,也更加不會有人來此借宿,打攪到自己。

    誰知剛想到這裏,卻忽聽門外一箇中氣十足,帶着些宛州口音的男聲響起:

    “小二,開兩間上房,我們要住店!”

    馮管家此刻正背對着對方,藉着桌上銅壺上的反光,只能看到一高一矮,頭戴斗笠的兩道人影。他忙按耐住起伏的情緒,仍不急不緩低頭喫着面。還不等其示意,店中小二便已迎上前去,又是點頭又是哈腰地阻攔道:

    “這位客官,當真對不住。今日我家小店已經被人包下,還請另投別處去吧!”

    “另投別處?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走了足足幾十里路方纔見到這間像樣的客棧。況且外面還下着雨,難不成你讓我們二人住到樹上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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