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孿月 >第二十四幕 變數 三
    昭熹元年,十二月廿八。適逢臘八,暮廬城也因爲昨夜的一場大雪,而被妝點成一片銀裝素裹。各家各戶紛紛熬起了臘八粥,氤氳的香味於空氣中四溢開來,彷彿僅僅一年之隔的那場大戰,以及那些慘痛而悲傷的回憶,皆已隨着風雪而愈漸淡忘了。

    時隔近兩月,祁子隱才重又鼓起勇氣回到了歸鴻苑中。而今,苑內高大的桐樹早已敗光了枝丫,枯黃的葉子落了滿地。而那汪原本明淨的池水,也因無人照料而變得渾濁不堪,沖刷着幾塊由岸邊墜入池中的,生滿了青苔的頑石。

    宮中的侍者僕婢早已被少年人遣散了,只留下幾名墨翎衛遠遠地立在廊下,負責守護少主的安全。祁子隱獨自一人於雜草叢生的苑中坐了許久,待回過神來,卻已到了日暮西山,昏鴉歸巢的時候。

    少年人撐起有些麻木的雙腿,抖了抖沾在衣襬上的雪塵,重新將銀面具戴回臉上,口中卻是一聲長嘆。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明白即使自己重新回到了這裏,可記憶中那段最爲美好的時光,卻是再也無法回來了。而今,尋到先民遺城的希望愈發渺茫,他更是對繁雜的世事心灰意冷,心中只想着能夠打聽到甯月與將炎的下落,同昔日故友一齊去個遁隱避世的場所,平靜地過完下半生。

    誰知甫一出歸鴻苑,卻見數十名身着官袍的陌生面孔不知自何處收到了風聲,早已於門外恭候多時了。羣臣見祁子隱走了出來,紛紛跪拜在地,將他的前路堵得水泄不通,痛哭流涕的同時,竟是勸其儘快繼位登基。

    “此次我並非是爲了爭奪王位纔回來的。給這片土地帶來深重災難的祁氏,如今已無力維繫曄國國祚,更無顏統領萬千曄國百姓。諸位不妨效仿上古聖賢,舉德任能,挑選一位真正的賢者來坐這國主之位?”

    帶着銀面具的白衣少年面無表情,堅定地搖起了頭來。然而他話音剛落,羣臣中便已有人發出了反對之聲:

    “曄國古往今來皆是祁氏的曄國。另立新君有違綱常,恐令曄國的千年基業毀於一旦啊!”

    “是啊少主,您就莫再推辭了。放眼整個曄國,甚至整個宛州,若說連你都不配坐在這王位之上,還有誰人能坐?”

    “此言甚是。弒君篡位之人乃是那祁守愚。如今少主即位實乃衆望所歸,曄國百姓每日每夜翹首以盼,皆稱少主定會成爲一代明君!”

    對面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恭維起來,卻是各有各的目的和心事。

    “都別再說了。在權力同慾望的面前,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經受得住誘惑。你們不行,我的王叔不行,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可偌大的一個曄國,難道少主便忍心這樣放任自流,對其不管不顧了?”

    “是啊,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若是日後衛梁再度攻來,我們又該怎麼辦?城中的那些商會與百姓又該怎麼辦?”

    羣臣越說越急,甚至將各種厲害關係都已擺在了明面之上。祁子隱也知道,這些能夠在王叔治下當差的臣子,皆是些圓滑世故之人。他更明白,對方也想借機試探自己的底線,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一張張虛僞的面孔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曄國,不過是大昇一十二個侯國之一。而你們口中所謂的那千年基業,也不過是隻有王公貴胄們纔會在意的東西罷了。若是因此而再起爭端,再行殺戮,難道便是正義,便是公理了?何人治下,只要百姓們能夠安居樂業,又有誰會在意這個國究竟是姓祁,還是姓閭丘,亦或是姓別家的什麼姓氏?”

    此言一出,當即於羣臣中引發了軒然大波。與此同時,祁子隱卻忽然聽見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

    “祁兄此言差矣。依我看來,這國主之位,也是非你莫屬的。”

    少年回過頭去,卻見是滿頭銀髮的莫澤明,竟不知何時由莫塵攙扶着立在了自己身後,當即詫異地問道:

    “澤明兄,你怎的不好好休養,反倒來了宮中?”

    “冷小姐見你整整一日未歸,生怕你在宮裏出了什麼意外,便拜託我們過來看看。”對方微微一笑,緩步走到了白衣少年身前。

    “可迦姐只是拜託你們來查看一下我的情況,卻並非請你們來勸我即位的吧?此事我心意已決,不勞澤明兄費心了。”

    祁子隱說着便將手一拱,轉身不欲再說。可銀髮少年卻是一把拉住了他:“祁兄且聽我一言。若當真無法說服你,澤明自當告退。”

    “好吧,你說便是。”

    對方無比堅定的語氣,讓祁子隱無奈地點了點頭。莫澤明臉上仍帶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卻是雙手過頂,躬身向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我佩服祁兄,能將擇利行權之事想得如此通透。然天下之大,並非所有人皆能有如你這般的襟懷。若日後再不承君位,不設王權,曄國境內那些遺老遺少,王公貴胄,那些趁着戰亂囤積糧食,大發橫財的富紳豪強,又該由何人約束?那些本已流離失所,生活窘迫的百姓,又該由何人同情?”

    莫澤明的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好似是故意要說給一旁的羣臣聽見,直斥得他們面紅耳赤,侷促不安起來。見祁子隱臉上也動了惻隱之心,他稍稍頓了一頓後又繼續說道:

    “更何況,如今的曄國內憂未平,外患又起。少主請仔細想想,此前無論是成國還是衛梁,其所過之處,可曾對百姓秋毫無犯?此刻白沙營內數萬將士,早已對少主精貫白日,渴望能有機會竭力盡忠。現如今,曄國上下更是亟需你的帶領。而這,便是你作爲世上唯一祁氏後人,所必須擔起的責任啊!”

    祁子隱沒有想到,自己竟真的會被對方這一番話說動了,沉吟半晌後也拱手躬身,向對方回了一個大禮:

    “澤明兄一語驚醒夢中人,令我自愧弗如。眼下曄國所受之禍乃是因我祁氏而起,也理應由我祁氏的子孫來消解。”

    “少主這便是——同意即位了?”

    圍在四周的羣臣卻又開始騷動了起來,其中有些人更是緩緩向後退去,打算伺機逃走。原來打從一開始,他們便認定這個年輕的少主不會輕易繼位,可如今祁子隱態度大變,卻是弄巧成拙,讓他們有苦都難言了。

    祁子隱見狀,當即將手一揮,命立在身旁的墨翎衛將臣子們盡數攔下:“諸位方纔不是都極力勸我儘快登基嗎?而今我答應了,爲何你們反倒看起來並不開心了?”

    面對質問,一衆由祁守愚提拔上來的臣子只得跪倒在地,山呼起了萬歲。白衣少主則趁熱打鐵,思慮片刻後,便着手安排起自己一直想做,卻始終未能下定決心去做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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