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蕭復暄,其他懂陣法的人也看出來這是一個巨陣了。

    但凡巨陣,都有陣眼。

    陣眼裏往往壓着最關鍵的那枚陣石,或是最要緊的那張靈符。

    陣石上常會刻有佈陣之人的印記,一看就能知道是誰的手筆。

    靈符則會寫明這巨陣的目的,倘若是鎮壓大陣,靈符上就會有被鎮壓者的名諱,以免誤傷其他。

    所以仙門中人碰到陣局,都有先找陣眼的習慣。

    醫梧生看着地面流動交錯的光亮,仔細分辨着,須臾後皺眉一指:“這陣的陣眼……在那處。”

    小弟子們擡頭一看,他所指的不是別處,正是那明藍火焰後面的廢仙台。

    “這……”

    “這未免也太過直接了,真是那裏麼?”

    “實不相瞞,我剛剛也看出來了,但我以爲那只是障眼法。”

    小弟子們都不敢相信。

    因爲一般來說,佈陣之人怕陣局被破壞,多少都會費些心思,把陣眼藏在隱祕之處,在常人意料之外的地方。

    這個巨陣簡直反其道而行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廢仙台就是陣局中心,佈陣之人居然就把陣眼落在那裏。

    這幾乎匪夷所思。

    正是因爲太匪夷所思,他們反而不敢相信,總覺得自己看漏了或是算錯了。

    一時之間,無人輕舉妄動。因爲有些大陣稍稍改換一處,哪怕只是動了一枚碎石、一片花葉,就是天翻地覆的差別。

    “或許那佈陣之人,就是猜準了咱們這種心思呢?”小弟子低聲嘀咕着。

    醫梧生輕輕搖了一下頭:“這般大陣不會如此冒險。”

    小弟子:“前輩說得有道理。若是故意這麼布的,那佈陣之人多半是賭徒秉性。”

    醫梧生:“所以應當不是故意爲之,而是不得不如此。”

    那爲何會不得不如此呢?

    是佈陣時靈神不濟,不足以支撐他多繞彎子,把陣眼藏深?還是落陣眼的時候,被什麼意外打斷,於是匆匆結束?

    砰——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時,圓室裏突然爆出一聲重響。

    砰——

    又是一聲。

    他們驚了一跳,循聲望去,發現那重響就來自於廢仙台。

    砰——

    第三聲響起時,所有人都看見了,那瑤宮和廢仙台猛地震跳了一下,原本只剩一角的匾額徹底掉落,砸在瑤宮堂前的石階上,碎成齏粉。

    倘若說,那瑤宮和廢仙台像一座精緻的棺槨,那麼此時的震動,就像是棺槨裏封禁的東西忽然醒了,正在錘砸封蓋,試圖出來。

    砰——

    第四聲響起起,那幾個仙門小弟子一蹦而起!

    “不好!小心!”

    他們抽出負劍,捏了劍訣,已然起勢。無數道瑩白飛劍環繞在他們四周,劍尖直指廢仙台,一觸即發——

    忽然間,平地掀罡風,嗡鳴聲四起。

    巨大的力道從衆人身側狂掃而過,如千萬道利刃,直衝廢仙台而去。

    “是陣!”

    “這陣動了!”

    圓室裏的巨陣驟然亮起,在廢仙台震動的同時嗡然運轉。

    這時候的巨陣是不講道理的,不會顧及陣內還有生人,只有殺招無數。

    巨大的威壓如泰山罩頂,毫無徵兆地砸下來!

    轟隆巨響迴盪不斷,震動的廢仙台被威壓一寸一寸摁進地面,底盤在碎石飛濺中越楔越深。

    但更慘的是人。

    “啊啊啊——”高娥幾人的慘叫尖銳刮耳。

    那些斷肢在威壓之下節節碎裂,全然變了形。

    年輕的小弟子們兩手持劍,抵在上方,卻依然被強壓摁彎了腰。

    那位師兄承受最多,“噗”地弓身吐出血來。

    醫梧生有心幫忙,卻自顧不暇。

    那威壓一下就砸得他殘魂動盪不已,口鼻上的黑布幾乎封不住,出現了一道撕裂音。若是徹底斷裂,那口氣被壓出,他便要在此處陪葬了。

    眼看着威壓要來第二下,衆人忽聽得劍音清嘯。

    下一瞬,就見光亮從頭頂橫貫而過,巨大的劍影像一道屏障,擋下了第二道威壓。

    威壓砸到劍影之上,金光迸濺,撞擊聲響徹大悲谷。

    劍影籠罩下的衆人下意識閉眼一縮,再睜開時,發現那劍影堅如磐石,悍然未動。

    與此同時,數道同樣的劍影環繞於衆人四周,將他們牢牢攏在其中。

    巨陣依然殺招不斷,但劍影之內,那些殺招分寸不得近身。

    那是蕭復暄的劍意。

    幾個仙門小弟子相互攙扶着,咳盡喉中血,正想說“多謝前輩出手相助”,結果一擡頭,就看見了那些劍影上隱約可見的“免”字。

    小弟子:“……”

    小弟子:“???”

    他們怔然片刻,猛地扭頭看向蕭復暄,勁大得差點又上來一口血。

    年紀最小的那個輕輕道:“師兄,我會背名劍譜。”

    師兄:“……誰不會呢。”

    各家仙門弟子常看的兩樣圖譜集,一是仙譜,二是名劍譜。他們背得滾瓜爛熟,臨到頭來才發現,根本沒用。

    這圓室裏三十三座神像他們一個都認不出來。天宿上仙本人就在身邊,他們“前輩”長“前輩”短地叫了半天,到現在才認出來。

    “仙譜上的畫像真是一點兒也不像。”小弟子說完,又喃喃道:“可……可上仙不是歿了麼?”

    難不成又悄無聲息活了?歿了還能活?

    他一頭霧水,滿心疑問。就聽見師兄跟他半斤八兩:“不知,你瞧他脖頸,是沒有仙譜上那個免字印的。”

    “難道不是本尊?”

    “你問我我問誰?”師兄想了想又道,“可是,若非本尊,用不了他的免字劍吧?這些仙劍都認主的。”

    他們又看向蕭復暄腰間那柄劍,這次看得十分仔細,確實跟名劍譜上的那柄一樣。

    名劍譜上,仙都所有仙家的劍都赫然在列,幾乎每個都有名字,除了蕭復暄的。沒人知道那劍是何名,最後只能以劍上的“免”字來叫。

    但是,傳說蕭復暄的劍是有名字的,傳說那名字不是他自己取的。

    但傳說從何而來都無人知曉,遑論真僞。

    ***

    烏行雪看着環護於前的金色劍影,莫名覺得這麼出衆的一柄劍,該有個名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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