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的幾個人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聽到這麼一句話。

    這些年世間紛亂不斷,落花山市能在亂世之中保持如此熱鬧的盛景,都是仰仗封家的庇護。

    是以,山市裏的人見到他們總是尊敬有加。

    邪魔見到他們、尤其是見到他們的“封”字劍,也總會露出忌憚神色,要麼起手便打,要麼拔腿就跑。

    今日這位,他們當真是頭一回見。

    這邪魔看到“封”字劍無動於衷也就罷了,張口第一句竟然不是喊打喊殺,而是叫他們做事。

    真是活見鬼了!

    那年輕女子張口結舌,差點不知如何作答。她愣了一瞬,杏目圓瞪道:“你是哪處污穢地裏爬出來的東……人,好狂妄的口氣!”

    她原本可以更兇,但這邪魔莫名帶着一身矜貴之氣,衝着這樣的人,確實說不出太難聽的話。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出劍——

    邪魔威脅之言剛落下,那七八個封家弟子便同時拔出了腰間長劍!

    鏘鏘——

    就聽數道金鳴,那些長劍所帶劍氣已然化作尖鋒,直衝烏行雪而來!

    下一刻,就見人影一虛——劍氣貫穿而過,卻沒有擊中那個邪魔,反倒直奔背後的臥榻而去。

    只聽木柱斷裂聲接連響起,木屑亂濺。

    桌邊的掌櫃被驚得一蹦,慌忙挪了幾步,朝封家弟子靠過去,以保安全。

    他剛挪完,就聽轟隆一聲重響。

    原本好好的臥榻因爲四柱全部被劍氣斬斷,整個垮塌在地,成了一堆廢木。

    封家衆人悚然一驚。

    “人呢?!”他們脫口問了一句,居然聽到了回答。

    “是在找我麼?”

    嗓音從背後傳來。

    衆人身形一僵,猛地回頭。就見那邪魔不知何時瞬移到了人羣中。

    他就站在一個倒黴弟子的身後,捏着那名弟子的手腕,逼着對方橫劍向內,劍刃就架在那弟子自己的脖子上。

    “你——”那弟子神情緊繃,臉色煞白泛青,手背青筋暴起。

    他竭力跟捏着腕部的那隻手較勁,卻全無效果,差點咬碎了一口牙。

    就聽那邪魔的嗓音輕輕慢慢:“有人不讓我弄出太大動靜,那我就只能這樣了。其實治住領頭那位會更好一些,但你們領頭是個姑娘,胡亂動手顯得我像個登徒子,所以沒法,只好委屈你了。”

    “……”

    他說得很認真,那弟子卻差點嘔出血來。

    這話聽在衆人耳裏還有另一層意思:你們哪個我都治得住,就看挑誰而已。

    幾個弟子被激得面色一沉,又要擡劍。就聽一聲悶哼,被治住的弟子劍鋒更近一釐,在咽喉上壓出了一道淺印。

    “都別動!”年輕女子又喝一聲。

    衆人攥緊了劍柄,再不敢動。

    那弟子脖子上的劍也跟着止住了,沒有再下壓。

    掌櫃的猶豫片刻,又默默動了幾個小步,挪回桌邊。

    年輕女子盯着劍鋒,片刻後終於開口:“我們進門時,你說要找人?”

    “對。”

    年輕女子秀眉緊擰,面帶不解地看着烏行雪。片刻後目光移到掌櫃身上,低聲道:“究竟怎麼回事?不該跟先前的禍事一樣麼?”

    掌櫃一臉苦楚:“是一樣啊。”

    年輕女子又瞥了一眼烏行雪,再看向掌櫃:“那找什麼人?消失的人不是應該——”

    掌櫃連連擺手:“別說別說!仙姑仙長們,讓、讓找便找吧。”

    年輕女子還有些不服,轉頭盯着烏行雪:“你既然如此能耐,想治住誰便治住誰,一副我們都不能奈你何的模樣,那你……”

    她眸光一動,似乎挑中了什麼破綻,道:“那你又何必叫我們幫忙呢?找個人而已,自己動手便是。我想想……難不成,是因爲身上有限制?有傷?因爲這會兒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所以撐着威風唬我們一招?”

    他們沒少碰見虛張聲勢的邪魔,於是這話越說越覺得有理。

    幾位弟子又攥緊了劍,正努力尋找烏行雪身上的破綻,卻聽他說:“那倒不是。”

    魔頭濃黑的眸子看着他們,說:“因爲我只會殺人,做不來其他。”

    衆人:“……”

    烏行雪說的是實話,在其他人聽來卻又是一句威脅。而且這威脅清清楚楚,配上他那雙眼睛,實在不像虛張聲勢。

    掌櫃在旁瘋狂使眼色,封家弟子卻還在僵持。

    眼看着烏行雪皺了眉,顯出了一絲不耐煩,那年輕女子道:“好,我們找。”

    她從懷裏掏出幾張帶着封家門章的紙符,也懶得跟掌櫃討要硃筆,手指一抹劍鋒,帶着血珠問道:“你要找的人姓甚名誰?”

    進店時候,掌櫃問過來客,每一位都登名在冊。他回想着這兩位來客第一次進店時報的名姓,正要答話。

    卻聽烏行雪道:“蕭復暄。”

    掌櫃閉了嘴:“?”

    封家弟子卻張了嘴:“???”

    店內一片寂靜。

    片刻後,掌櫃顫顫巍巍:“啊?”

    他又道:“你們進店報的不是這名字啊……這名字……這名字不是那位天宿上仙的嗎……這……”

    他輕聲唸叨的時候,神情本是一片震驚。

    那其實十分正常,任誰聽說天宿上仙在自家客店裏住了兩宿,恐怕都是這番模樣。

    可在某一剎那,他那震驚之中閃過一絲別的神色,轉瞬即逝,快得彷彿從未漏出過。

    但烏行雪看見了。

    那像是……欣喜?

    但似乎又不至於到喜的程度。更像是蒙塵許久的琉璃珠,倏然亮了一瞬,聚集了精神。

    烏行雪回想了一番,覺得那眼神竟然有些熟悉——就像當初在花家的時候,醫梧生抓着他的袍擺對他說“救我”的那一刻。

    難道這掌櫃也被邪魔侵佔了,在剛剛聽到“天宿上仙”的那一瞬露出了原魂?

    不對,不像,況且他身上沒有絲毫邪魔氣。

    那是什麼呢?

    烏行雪心想。

    他回想起先前掌櫃說的那些話,忽然發現一個極爲細微的問題——

    掌櫃說,那書生和書童在店裏出事後,他便想起了仙門中人的忠告,覺得自己這客店確實像個禍地,每一寸土地都透着詭異。以至於他噩夢纏身,夜不能寐。

    於是他去求了仙門來幫忙。

    這話乍一聽沒什麼,現在想來卻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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