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個人,也好 >第三章 電光幻影1
    “別忘了生命中那些無所不能的微笑。”

    是誰寫的?她忘了。但是這句話,她忘不了。可是,亦有那麼幾個時刻,人傷心的時候,也會微笑。譬如,江與川向楚清歌求婚那日,楚清歌婉拒的時候,江與川的嘴角分明也是掛着某種意味詭譎的微笑的。楚清歌不知道,那是他在嘲諷自己。

    他以爲彼此之間真的已然有了什麼,甚至是相愛的。可是,他忘了,相愛的人從來也不是一定會在一起的。江與川今夜重又來到闃寂無人的午夜書店,一如那年他破產之後鬱鬱寡歡的數十個潦倒失意的晚上。但後來,楚清歌重又出現,他便心懷熱望地以爲,一切都會好起來。她也這樣對他說過的。

    她說,他便信。

    他東山再起那日,他甚至孤身坐黎明的航班去拉薩的大昭寺還願。昔年,他與她一起旅行,在大昭寺時,他許願說,若是有朝一日他能東山再起,他就向楚清歌求婚。可是,他又忘了,這句話裏,只有前半句是願望,而後半句不是。也終於,他的求婚,失敗了。

    又是什麼時候,她也說過:“有失必有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是還有一句“有得必有失”,她未說,他便忘了。失去公司的時候,她來了,難道贏回公司的時候,又要失去她嗎?是終於,他也變成了另一個“楚清歌”,再不肯放過自己。

    在書店找到江與川的時候,楚清歌終於知道,有時候,痛來得緩,並不意味着淡。也不過就是三日,江與川已然憔悴成迷路少年一般的模樣,一俯首一低眉,盡是絕望。楚清歌緩緩走至江與川的身邊,將他扶起,擁進懷裏。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輕之又輕地撫摸他的臉頰,小心翼翼的,彷彿江與川是一件瓷器,一不小心,就會碎。

    她的心裏是真的有他。可是又能如何?她亦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她就那樣坐在他的身旁,把他抱在懷裏,一動不動,等待黎明,等待熹微晨光再次籠罩這廣漠如迷的人間。一如那夜,她與他從八廓街緩步行至大昭寺廣場,並肩立在經幡之下,與信徒們排隊等待不可言說的朝陽。

    2012年春節,江與川說:“清歌,咱們去旅行吧。”

    好多年,楚清歌再未與任何人一起旅行,連公司每年年終的集體旅行,她都是不參加的,是擺明不願在喧鬧之中自欺欺人地假裝自己的一顆心溫暖如初。她清醒自持地走過了那麼漫長的一段時光,因而,江與川說這話的時候,楚清歌有剎那的惶恐。

    這種惶恐,類似於迷惘,又夾雜了一點傷感。她不確定,日後會以何種方式與江與川繼續來往下去,但眼下,她不得不說:“好,我們去拉薩。”也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她忽然便不再回避對江與川的好感,即便她從不打算言明這一點。

    其實,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說去拉薩。她一直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拉薩是好的,可是想要去、正在去、已經抵達拉薩的人,總是那麼多。她生怕自己身在拉薩時,一顆心仍是污濁。但走出機場的那一剎那,她知道,她與拉薩之間的際遇,與任何旅人皆是無關。

    只與身側的這一人有關。

    決定去大昭寺朝拜那日,江與川十分鄭重。他說,他原本是沒有宗教信仰的,可是來到這裏,不得不有。磕長頭的時候,楚清歌未許願,亦無雜念,是幾乎什麼也沒有想。但是江與川不同,起身離開的時候,江與川說:“我許了一個願。”他熱切地望着楚清歌,希望她能問一句什麼。但楚清歌只撇了撇嘴,終是一言未發。

    日光照在他們的身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可各個皆是那樣眼神清澈。人還是那些人,或許來日又在城市的某個街角咖啡館錯身而過,彼時大約也就是各自走路,不會駐步停留,不會彼此注目。可當下的那一刻,楚清歌真切地知道,時光再純淨不過。江與川伸手摟住楚清歌的肩膀,忽然,兩人好默契地一齊止步回頭,看了看大昭寺不朽的金頂。

    2012年5月,他們又一起去了蘇州、杭州、三亞。2013年元旦,他們又一起去了尼泊爾、印度、斯里蘭卡。2013年7月某夜,江與川擁着楚清歌,坐在陽臺裏抽菸。月色悽清,白亮得令人心慌。江與川突然說,他或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東山再起。

    楚清歌從不過問他的工作,但她一直相信,江與川定不會始終這樣閒適地在她身旁,無事可做,只陪着她。是啊,原本她重又來見他,有意無意之間,是爲了陪他。也不知何時,已變成他在陪她。不會的,她不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終於,2013年年底,江與川重又回到他原本的世界。那是她望而卻步也無興趣的另一種生活。世事輪迴,沉浮幻變,從未停歇。命運的戲碼,從來無人能夠揣度,誰也不知道鏡頭裏,下一個畫面是什麼,當中有誰,發生着怎樣的故事。

    在所有人,連同崔西西都以爲楚清歌與江與川是確確實實地在一起的時候,楚清歌與江與川從未講過“戀上彼此”的話。崔西西總會問:“姐,在一起有段時日了,還不準備嫁嗎?”嫁?她竟從未想到過,又或者,她從來不覺得江與川是屬於自己的。

    可是“在一起”這件事,是無法狡辯的事實了吧。哪怕這樣發生過了的,楚清歌亦不能確定。縱是他們已然走至朝夕不離的地步,他也從未說過,“楚清歌,我們在一起吧”。她也曾等過,但是她從未開口。可是,她自己又何曾講過什麼“江與川,我們在一起吧”這樣的話?

    每一段感情總是如此做作。彷彿,若是沒有那一點做作的戲碼,感情便就不是感情了。而偏偏,他們又都已不是熱血衝動卻又純真白淨的少年人了。她是那樣一個熱衷於作繭自縛的女子,他不說點什麼,她便總是不覺得他們有過什麼。而他呢,又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說了什麼,她又戰戰兢兢,一轉身,重又消失不見。

    如此,一段原本可以清晰明朗的感情,終於還是變得不明不白。次年,2月14日,情人節的時候,江與川如舊邀楚清歌來家中,爲她下廚。去年也是如此。一頓飯,兩人喫得安靜又溫柔。楚清歌從來不覺得這一日會發生什麼,一如這兩年來的每一個時刻,她都不覺得彼此之間還會發生更多。

    其實,若能如此一直走下去,也已很好。但始料不及的是,江與川開口了,他說的是:“清歌,嫁給我吧。”這一句話,原本足以抹去彼此之間所有不明不白的過去,甚至可以抹去她不肯原諒生活的所有理由,包括霾聚她心中多年幾乎要毀掉她的來路不明的身世。

    可就在此時此刻,怕破壞今日晚餐氣氛而被楚清歌調至靜音的手機,亮了。江與川坐在餐桌另一端,自然是看不見的,但楚清歌卻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可怕的是,內容讓她頗感意外:清歌,我已回國。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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