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時,外面又傳來獄卒的一聲:“陳耀光、”

    三個字像是猛地砸下來的巨石,令陳耀光眼前一陣陣發黑,然後才聽到緊跟着像是從天外傳來的話:“有人探監。”

    黝黑的走道里過來一個人,正是劉氏。

    陳耀光激動地喊道:“翠芬。”

    劉氏穿着一身翠綠色的綾羅,頭上簪這一根小巧的銀簪,隨着她的動作,那下面的銀製流蘇搖啊搖,搖得幾個混子眼睛發飄。

    都忍不住在心裏想,這個鄉下男人的娘子,還挺好看的。

    劉氏雖然已經生了三個孩子,但她今年也才三十三,再加上婚後從沒幹過粗活兒,整個人的狀態是很好的,說是二十多歲也有人信。

    陳耀光看仔細了她的穿戴,心裏頭卻是一突,目光緊緊地盯着劉氏。

    劉氏垂下頭,說道:“光哥,這幾天你受委屈了。”

    “我娘說你前兩天就回孃家了,怎麼纔來看我?”陳耀光問道。

    劉氏心中立刻升起不滿,語氣也沒有了剛纔的細柔,說道:“我這兩天自然是找人給你疏通關係去了,但人人都說你這跟得罪了縣太爺也沒有什麼差別,叫我們認命。”

    “爲了三個孩子我也不能讓你認命啊,”劉氏紅了眼眶,“幸而是當初我爹啓蒙過的一個學生,聽說了這件事主動來幫忙。他是舉人,和本縣縣尊有些交情,願意去幫我們說說情。”

    陳耀光問道:“那他有什麼條件?”

    劉氏臉色變了變,垂頭道:“光哥,你休了我吧。”

    “啊!”一聲尖叫響起。

    陳耀光突然把手從柵欄裏伸出來,抓住劉氏的頭髮就往欄杆上撞,罵道:“你個婊子,那什麼你爹啓蒙的學生,是嶽廉初吧。早就看你們眉來眼去的了,是不是終於等到機會了?老子要不是爲了給你出氣,能進來嗎?你要蹬了我,也得看我願不願意。”

    劉氏被他撞一下,已經掙扎着躲了開去,朝陳耀光罵道:“你個窩囊廢,要不是你沒本事我至於受那麼些委屈嗎?今天這個休書你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陳耀光又要伸手,劉氏往後躲了兩步,又儘量心平氣和地道:“你自己沒本事,還想讓幾個孩子以後跟你一樣能被人隨意欺負嗎?只要你寫了休書,我保證以後肯定給兒子、女兒找到好的歸處。”

    陳耀光冷笑,“你這麼肯定?不會是覺得那姓岳的到現在連個兒子都沒有,你能給他生一個吧?我告訴你,那不是個好東西,他是花着他媳婦的錢中的舉,中舉後便共納了三個妾,滿月潭鎮去問問,誰不在背後說他不仁義?”

    “不仁義又怎樣?”劉氏說道,“縣太爺會給他面子,你這樣的人倒是仁義了,可你在縣太爺跟前算個屁。”

    混子們已經看呆了,貌似這個鄉下人,也不是很幸福的樣子。

    陳耀光突然朗笑起來,“劉氏,你要休書,我就給你休書,我等着看你一個半老徐娘都快當奶奶年紀的女人,離開我去過好日子。”

    劉氏從來沒有覺得陳耀光的面目這麼讓人噁心,撇過臉道:“你快寫吧,明天他就去拜訪縣太爺。”

    陳耀光看向一旁沒走也在看戲的獄卒,“兄弟,能不能借個紙筆。”

    獄卒笑道:“這個盡有的,不過得花錢。”

    劉氏不耐煩道:“多少錢。”

    “十文,”獄卒笑眯眯說道。

    然後劉氏甩出十文錢,獄卒也不惱,彎腰一一撿起來,然後把紙筆拿來,要遞給劉氏,劉氏卻擡擡下巴,示意送到陳耀光那兒去。

    獄卒把紙筆給放到柵欄門外,笑道:“兄弟,你有這一天,不虧,以前是不是對你這個媳婦太好了?給你個忠告,人啊,不論是父母兄弟,你都不要對他太好,更何況是一個左了性子的女人呢。”

    “你說誰呢?”劉氏皺眉喝道。

    獄卒轉身笑道:“給奶奶賠個不是了,小的可不是再說您。”

    直噎得劉氏說不出話來,等陳耀光寫好休書,拿起就走,“等着吧,明天你就能出去。”

    縣牢外面停着的油布馬車裏,一箇中年男人從下來,接住了劉氏就問:“可給你休書了?”

    大夏朝雖然在一些行止禮儀方面對女子限制得嚴格,但是寡婦、或者和離被休的女人再嫁,都不會造人歧視。

    不過聽些閒話,卻是難免的。劉氏已經做好聽閒話的準備,看着眼前這個穿着體面的男人,笑道:“我拿到休書了。”

    嶽廉初聞言,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桶冰鎮的酸梅湯,全身心都暢快起來,當年他沒錢娶、轉頭就嫁給一個鄉下漢子的女人,現在還不是巴巴地要跟着他?

    “好翠芬,先委屈你一段時間,”嶽廉初柔聲道,“等你生了孩子,我立即讓家裏那個不下蛋的母雞給你騰位置。”

    劉翠芬聽着不對,說道:“昨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只要我和陳耀光沒了關係,你就休妻,娶我過門。”

    嶽廉初臉上露出難色,“翠芬,你得爲我考慮考慮,我現在是個舉人,要名聲的。那王氏,七出只佔一條,三不去卻全佔了。我要是沒個正當理由去休她,肯定會影響我的名聲。”

    劉翠芬沉着臉推開他,登上馬車就說道:“回去。你要是不休妻,我們兩個也沒必要再聯繫。”

    嶽廉初不可思議地笑了下,這劉翠芬是不是生幾個孩子把腦袋生傻了?

    “我可是不想跟你分開的,”他挑開車簾子,對劉翠芬道:“你要是非鬧,也只能任由你了。”

    “你下來,自己僱車回去吧,等我有空了,”或者說是有心情了,嶽廉初看着劉翠芬不敢相信的面色,笑道:“再去看你。”

    劉翠芬反問道:“你憑什麼讓我下去?而且昨晚上是你說想要娶我的,不然,我能跟你、”

    嶽廉初一點都不害怕,問道:“跟我怎麼樣?”

    劉翠芬說不出話來,只是重複剛纔的話:“你憑什麼讓我下去?”

    “因爲這馬車,還有車伕,都是我家的。”嶽廉初說道,見劉氏不說話了,才道:“你還鬧嗎?”

    劉翠芬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但剛纔嶽廉初那些話,卻讓她不得不忍下來,板着臉搖了下頭。

    嶽廉初上了馬車,說一聲“走”,馬車這才動了。

    “陳家的事兒,我後天再去尋太爺說話。”嶽廉初又說道,“陳耀光得罪的可是林家人,何縣令從在宜縣任職,跟林家的關係都特別好。我不想平白無故得罪人。”

    劉翠芬想到剛纔看到的,陳耀光在牢裏也沒受什麼委屈,後天再去就後天,讓他多等一天便是了。

    又不是不管他。

    這麼想着,劉翠芬點點頭,因聽嶽廉初說到林家的事兒,便含着酸意問道:“林家只兩個嫡出的爺,怎麼那二爺竟然娶了個那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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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的方小草正在織錦,完全沒想到有人把自己貶低地一無是處,沒一會兒,聽到外面響起說話聲。

    “囡囡,”方小草剛要問是不是女兒回來了,就見這丫頭噔噔噔跑到門前,手裏捧着一大束粉白的杏花,“這是跟湖邊摘的?”

    林春濃嗯了聲,“娘,我給你插起來放到這個窗邊了。”

    方小草站起身,拿起牆邊放着的一個空罐子,去外面接了水,讓女兒把花枝都放進去,往窗臺上一放,清風吹來,滿室都薰染着杏花淡淡的香味。

    “這杏花開得真好,”方小草讚道。

    林春濃說道:“娘,你說那些杏樹爲什麼不結果子啊?七棵杏樹的花都開了,開了跟個花樹一樣,不結果不是白開花了嗎?”

    “這個我可不知道,等你哥回來,讓他跟你去看看,”方小草摸了摸女兒的小腦袋,“看這個天色,你哥也該回來了,我去做飯。”

    林春濃便跟着媽媽到了廚房,幫忙洗了一筐子菜,便叫上犬牙去外面接哥哥。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林春醒一出村,就看到了帶着犬牙在村口晃悠的妹妹,趕緊走過來,問道:“秋末呢,怎麼沒跟着你?”

    林春濃指了指遠處,平原矮山綠草,草地上還有三五個放羊的小孩子,也就八九歲的模樣,西半邊天空一片紅霞,映襯着這綠草、粉花、碧藍湖面,形成一副底色特別溫馨的畫面。

    “哥,你看看,到處都是人,我又不是小孩子,還用人專門跟着嗎?”林春濃說道,“秋末那小孩,這兩天對打鐵也很感興趣。剛纔我們從湖邊回家,我就讓他去後院幫表哥打鐵去了,我出來的時候都沒叫他。”

    林春醒扯住妹妹的手,說道:“回去吧,以後不能一個人跑這麼遠。”

    “嗯嗯,”林春濃點着頭答應。

    兩人回到家的時候,林秋末正在院子裏、屋門口喊林春濃,見她和林春醒從外面回來,上前來就是和剛纔林春醒差不多的問話:“你怎麼一個人出去了?”

    這時候,方小草也皺着眉看女兒,“出去的時候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哪兒都找不到你,還以爲是被山裏的狼叼走了呢?”

    林春濃小聲道:“我就是着急讓哥哥去看看那些杏花嘛。”

    林春醒趕緊解救妹妹,問道:“看什麼?”

    “哥,你跟我看看,那些杏樹爲什麼不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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