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的景象和昨天相比沒什麼變化,林家樂帶着三個孩子,是在好幾個張家護衛和府衙差役護送下出的城。

    整個慶州府隨處可見難民,這些人一直將他們送到臨縣。

    九月下旬的臨縣顯得分外蕭條,林家樂在城門口與護送了一路的人告辭,隨後讓三個孩子在馬背上排排坐好,牽着馬兒走進了縣城。

    臨縣屬於受災最嚴重的地方之一,從進城便一路是粥棚,沒走多遠,一個粥棚前,猛地咔嚓一聲,有人摔了手裏的碗。

    引得周圍人迅速望去,林家樂他們正好經過,也停了停腳步,只見那人義憤填膺道:“這是什麼賑災粥,湯都能當鏡子用,朝廷這是不想讓我們活嗎?”

    負責放粥的差役扔下勺子就上前兩步,喝道:“幹什麼?”手已經摸上腰間的刀。

    那人卻硬挺着脖子往前走,“你要幹什麼?難道餓死我們還嫌慢,要直接斬殺嗎?這樣的粥,你喝嗎?”

    “你們喝嗎?”

    一個個面黃肌瘦神情憔悴的災民,目光呆愣愣地看向振臂高呼的這個年輕人,只聽他繼續道:“大夏氣數早就盡了,我們何不奮起一搏,不求財不求功,只求頓頓喫飽飯不餓死孩、”

    最後一個字沒說完,周圍幾個分粥的差役都圍了過來,一擁上去將人摁倒在地。

    那些災民們呆滯地後退,卻牢牢護着手裏的碗,即便碗底只有幾粒米,也捨不得灑一點半點出來。

    “領過粥的都散開,”穿着黑紅官服帶着官帽的捕頭推開人羣走進來,四下望了望,喝道:“都別活動了心思,聖上已經迅速派人從附近的廣平倉調糧,最遲明天,就有新糧運到。”

    聽到這番話,那些目光呆滯的人似乎一瞬間被點亮的燈,神色都肉眼可見地亮起來。

    這邊冷眼看着的林秋末卻明白,這些災民還是沒有到彈盡糧絕的時刻,別看一個個髒亂憔悴,私下藏着乾糧的定然不少。

    澇旱相繼雖然是比較大的天災,但還沒有到粒米不見的時候。

    不過看朝廷這派糧的速度,那一天的到來也不遠了。

    捕頭訓完話,轉身徑直來到林家樂這一大三小跟前,行了一禮道:“林二爺,太爺有請。”

    何潤是在縣衙前面那條大街上的一間茶樓等着的,圓桌旁還坐着一人,房門一開,那人先轉回頭,正是已經消瘦了一半不止的林家駒。

    “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家樂驚喜,當初他拿到旨意就直接去了揚州,只知大哥和林家族人們都應該無事了,具體的也沒管。

    林家駒笑道:“昨天,去拜訪了下何縣令,正打算回鄉下看看爹孃,計算着你的路程,也該這時候回來,便多等了一天。沒想到這麼巧,囡囡,來大伯抱抱。”

    林春濃見到這個大伯的次數不多,只有意氣風發的印象,現在這個人,卻是完全變了,總有些精神不足的感覺。

    赤水河的決堤,或許對於大伯來說絕對不止是一次政治上的坎,還是心理上揹負下來的一個重擔子。

    林春濃走了過去,林家駒抱起小丫頭放在自己膝上,對二弟道:“讓你們都跟着受罪了。”

    “我還行,”其實林家樂這些天也瘦了不少,但他解決了事情,精神頭也就恢復了,瞧大哥這樣子,便直接問道:“林家和大嫂孃家那邊的幾個侄子,都沒事吧。”

    林家駒不自覺嘆息一聲,“你大嫂那個最小的侄子,方廉,過了年才四歲的一個孩子,被抓走的當天就叫砍了手足,眼睛也給薰瞎了。”

    “說是,寶嘉郡主親自監的刑,”林家駒望向窗外,眼神裏不止是恨還是傷痛,“我至今都很好奇,我有可能得罪長公主,但方家那麼小一個孩子,如何會讓她仇恨如此深。”

    “其餘的兩個,也皆是受盡刑罰,不知能不能堅持到過年。”林家駒眨了眨眼,“還有青桔,我下獄的第二天就不堪受辱自盡了。當時她肚子裏,還有一個懷孕四個月的孩子。”

    何潤越聽越坐不住,林家駒這個人以前就是敢碰敢闖的,當初都不怕得罪長公主去走夏太監的路子,現在有這等血海深仇在中間,更加要不休了。

    這些話他還是不聽的好。

    “我去看看飯菜安排的怎麼樣?”立馬就站起身找個藉口離開了。

    但接下來林家駒並沒有再說林家、方家在這些天受不住苦難沒了的人,問了問林春濃在揚州有沒有受苦,接着就是問林家樂是如何拉攏那麼多人給自家說話的。

    林家樂把送出去那些東西都說了,也沒有解釋自己有如此多好東西當初爲何一點都不向家中透露。

    “怪不得連兗州趙家都出來說話。”林家駒沒有追問玻璃、羊絨那些,笑了下,道:“二弟,爹當初說錯了,你比我更有成大事的心性和能力。”

    “不說這個,我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林家樂問道:“大哥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入滇南軍中謀個職位,夏公公也着人給我送了信,叫我無處可去就去投他,不過蜀州如今給了夏公公,也相當於就在新帝眼皮子底下,我不打算去的。”

    “大哥,你?”是不打算跟長公主母女善罷甘休了。

    當下,兄弟兩個沒說多餘的話,在這邊簡單地吃了一席,就與何縣令告辭離開。

    半下午的日光暖暖的,鄉間小路平整揚沙,比起縣城倒更不見受災的痕跡,慢慢行走着,林家駒突然道:“青桔死了,她肚子裏那個才成型的孩子,又被寶嘉郡主命人勾了出來,切掉了四肢。最後還寫下鎮咒,扔到了亂墳崗上。”

    他的語氣很平靜,提起寶嘉君主四個字也沒什麼特別的仇恨,接下來卻道:“二弟,這一對母女,我誓要抓起來,親自拷問一下,我林家到底與她們有何大仇。”

    林家樂根本沒想到大哥這一個月會經歷如此多折磨心神的事,半晌也說不出什麼勸慰阻止的言語。

    “爹孃和大嫂他們怎麼辦?”林家樂直接說道,“目前我把他們安排月潭鎮上的宅院了,母親如今對我媳婦堪稱刻薄,我---”

    說出來可能涼薄,這輩子的母親和妻子實在相處不來,他不會讓媳婦去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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