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

    周存立刻迎上去:“醫生,請問……”

    主刀醫生摘下口罩,衝他輕輕搖了搖頭,說:“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沐曉捂住嘴,跌坐在一旁的長椅上。

    而此時的沐晚,已經絲毫不在意醫生說了什麼,她扶着輪椅慢慢站起身,一眨不眨地看向躺在移動病牀上,被推出來的那個人。

    那是他嗎?

    已經認不出了。

    頭上裹着厚厚的紗布,只露出緊閉的眼睛,帶着氧氣面罩躺在那裏,像是已經死去……

    周存走上前來,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說:“先回病房去吧,醫生說,他還有一些時間。”

    還有一些時間……

    幾分鐘?幾小時?

    於他來說,又有何意義?

    她僵硬如木偶,機械地隨着周存的攙扶往回走,恍然間意識到什麼,擡眸望去,發現已經看不到席默臨的身影。

    他……去了哪裏?

    她心頭隱隱浮起不安,可是在勤孟遠被推出手術室的此刻,她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思考他去了哪裏。

    勤孟遠被推回普通病房。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避開,就連沐曉,也隨周存出了病房。原諒她沒有足夠的勇氣,看着他離開,她做不到。

    病房裏安靜下來,靜的只剩下監護儀發出的“滴滴”聲。

    將他的手握緊在手心,沐晚輕輕笑一笑:“看看你……似乎總能把自己弄的遍體鱗傷,上一次我像這樣看着你,好像還是你車禍那次……”

    那一次,他開車撞向席默臨,想要跟他同歸於盡,結果不僅身受重傷,還賠上了自己的事業。

    “這麼多年了,爲什麼你還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動不動就拼命呢?”明明是說着責備之語,然而她的語氣卻輕柔的沒有一絲責備,帶着些許無奈和心疼,“如果那次之後你及時地選擇放棄,現在會不會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沒有迴應她的話,勤孟遠靜靜地躺在那裏,像是睡着了一樣。

    外面,雪仍在不停地下着,窗臺邊緣已經積起薄薄的一層,雪白的,和他頭上包裹的紗布一樣的顏色。

    沐晚靜靜地看了一陣,收回目光。

    “我記得,你是很喜歡雪的。”她喃喃地說着,陷入久遠的回憶之中。“以前每年冬天下雪的時候,你都會帶我去山上滑雪……我們帶着沐曉打雪仗,說是打雪仗,可你幾乎從不還手。每次都是被我和沐曉追着跑,砸的滿身是雪……我記得我當時還使壞把雪塞到你脖子裏,冰的你齜牙咧嘴。我還記得你帶我去小街買烤紅薯,冬天的夜那麼冷,你把我的手抄進你的口袋,兩個人系同一條圍巾,像小孩子一樣一板一眼地在雪地裏踩腳印……”

    有霧氣阻隔了視線,她擡手揉一揉眼睛。

    那些記憶,她原本以爲自己早已忘記,然而現在卻一幕幕,全都涌上她的腦海。

    她原本以爲他做了那些不好的事,在她心中他已經變了樣,可到頭來她想到的,還是十年前的那個他。

    她記得他所有的好,記得他曾經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笑容。

    她不想哭,可是眼淚卻一滴滴,不斷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很痛對不對?”她伸手去觸碰他露在紗布外的臉頰,那裏已經高高腫起,找不到往日半分英俊的影子。“傻子……還說你不要尊嚴,真的不要的話,爲什麼要跳下去?是不想看到自己成爲階下囚的樣子,所以寧肯用這種方式了結自己,也不願同他們自首,對不對?”

    迴應沐晚的,仍然只有監護儀發出的規律的聲響。

    終於還是支撐不下去,她握緊他的手,將臉埋在他的肩頭,痛苦地哭出聲:“求求你……哪怕只是醒一下就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跟你說,我知道你也有好多話沒有來得及跟我說,醒一醒……別這樣走……”

    他們總是分別。

    十年前她離開他,五年之後再見到時,已經形同陌路。最後好不容易將真相告訴他,可卻無法避免地面臨了再一次的分離。而這一次,他帶着前所未有的決絕再次回到她的世界,然而結束時,也比之前的每一次都來的慘烈。

    而這一次一旦分開,就真的永遠無法再相見……

    巨大的悲慟幾乎要吞噬了她,她緊緊地抱着他,突然有那麼一瞬,感到手心處傳來細微的觸動。

    沐晚周身劇顫,幾乎是立刻擡起了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暮色從窗子涌進來,在勤孟遠的臉上留下斑駁的暗影。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輕輕顫動,然後,那雙緊閉着的眼眸,緩緩地睜開。

    沐晚張了張嘴,極度的狂喜之下,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孟……孟遠……”

    勤孟遠似聽到了她的聲音,眨了眨眼,視線落在她的臉上。

    她在哭啊……

    傻丫頭,爲什麼要哭呢?

    我不是……已經聽到了你的呼喚,醒過來了嗎?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令沐晚心碎,滾燙的眼淚落下,她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地、一點一點、在她的手心移動。

    他已經不能開口說話,只能憑藉僅有的力量,在她的手心劃字:不--要--哭。

    沐晚用力地搖頭,擡手胡亂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揚起臉衝他笑一笑:“嗯……不哭,我不哭!”

    他似乎也輕輕笑了笑,眸中閃過溫柔的神色。

    繼續擡手,喫力地在她的手心寫:恨我嗎?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她再次搖頭,明明答應他不哭,可眼淚就是不爭氣地涌上來,“我真的一點都不恨你……”

    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不是讓你不要哭了嗎?我已經,不能爲你擦眼淚了……可是,看着你爲我流眼淚,又真的覺得好幸福……

    勤孟遠牽了牽嘴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在她手心劃下:要幸福。

    沐晚泣不成聲,用力地點頭,將他緊緊地抱在懷裏。“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

    看,外面的天,黑了呢。

    晚晚,我好睏……讓我在你懷裏睡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臉貼在沐晚的臂彎,勤孟遠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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