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個小時之內,積雪已經深至膝蓋,然而那天上卻還是沒有絲毫停的跡象,洋洋灑灑,將整個世界裝點的粉妝玉砌,卻也透着無盡的寒意。
席家大宅的院門外,老李正指揮着幾個人剷雪,說話間聽到動靜一擡頭,就看到前方一輛車疾馳而來,一個甩尾停在了院門口。
席默臨開門下車,晦暗的臉色讓老李不敢多言,撐了傘過去,卻被他一把推開。
席默臨疾步走進主樓。
客廳裏溫暖如春,恬恬正坐在地毯上,由張嫂陪着,擺弄她剛剛拼接好的小火車。而席辛汵則是坐在她們面前的沙發上,笑意盈盈地看着。
一副其樂融融的畫面。
見兒子回來,席辛汵有些訝異,忙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呀……你怎麼就回來了。”她走過去伸手拍落他肩頭的雪,嗔怪道,“雪那麼大,怎麼不打傘?瞧瞧,頭髮上都是……”
席默臨聲線低沉:“媽,我有話要跟你說。”
席辛汵這才注意到兒子有些不對勁的臉色,那臉色,竟然是蒼白的。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她伸手意欲去摸他的額頭,卻被席默臨伸手擋住。
“我沒事。”他握住母親的手,將視線投向一旁的張嫂,說:“張嫂,帶恬恬去她房間,把她的東西收拾一下。”
張嫂站起身,有些不明所以:“先生?”
“你這是要做什麼?”席辛汵頓時拉下了臉。
席默臨望着張嫂,直到她反應過來,牽着恬恬的手上樓去,才收回目光。
他迎視着母親充滿了質問的眼睛,良久,終於還是開口:“我要把撫養權還給沐晚。”
席辛汵難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把撫養權還給沐晚……”
“啪!”地一聲,席默臨的臉偏向一側。
席辛汵收回手,氣的臉色發白,聲音都在抖:“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這個臭小子,這個臭小子!
他竟然還想着把孩子還回去!那個女人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迷魂藥?!
“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
“我知道。”
“你把孩子還回去,她會立馬帶着孩子走掉!”
“我知道。”
席辛汵顫顫巍巍,氣到站都站不穩。“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還要這麼做?!你傻掉了,要跟自己過不去?!”
席默臨垂了垂眼瞼,低聲道:“這是我欠她的。”
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席辛汵晃了一晃,就要摔倒。
“母親!”席默臨伸出手去扶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來。
“不需要你扶我!”席辛汵尖聲厲喝,“我告訴你!我絕不會同意你把恬恬送回去,她是我們席家的骨肉!這裏就是她的家,她哪兒也不能去!”
想當初她好不容易纔把孩子的撫養權奪過來,現在眼看恬恬在席家這邊就要習慣下來了,她怎麼可能把孩子還回去?!而且一旦這孩子回到沐家,那個女人一定會帶着孩子離開國內,她可是放過狠話的,到之後,只怕再想見一面都難!
這臭小子昏了頭,她可沒有!
“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伸手指着兒子,瞥見他剛剛被打的那邊臉上還留有鮮紅的五指印,席辛汵又惱又痛,落下淚來。“我說過的話你可曾有一句聽到心裏?你滿腦子都是那個女人……你看看你爲了她,這些天都頹廢成什麼樣了?!那個女人有什麼好?你處處爲她,她可曾同樣對你?只怕你把心都掏給她,她都不會多看一眼!”
席默臨面色僵硬,垂在身側的手一再緊握成拳。
“你要把孩子還給她,你以爲你這樣做她會感激你嗎?她巴不得你這樣做,好帶着孩子遠走高飛!”
“我不需要她感激我。”他擡起眼迎上母親嚴厲的目光,聲音嘶啞:“我這麼做,就是爲了還她自由。”
席辛汵僵住。
“兒子以前做錯很多事,錯的最狠的一件,就是不顧一切將她留在身邊……”席默臨闔上眼,要屏住呼吸,才能抑制住胸腔銳利的痛意。
“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那麼做……不,或許是知道的,但我就是不願意承認。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是仇人的女兒,我不可以也不可能對她動情。但是,自欺欺人哪有那麼容易?”他自嘲地彎了彎嘴角,睜開眼。
“母親,兒子愛她,無法抑制地愛她。”
席辛汵震驚萬分,張了張嘴,發不出半分聲音。眼睜睜看着她平日裏倨傲不可一世的兒子,屈膝在她面前跪下去。
“母親,兒子從來沒有向您求過什麼,只這一次。”席默臨垂下頭,緊繃的聲音裏藏着莫大的痛楚,決絕地響起。“求您成全兒子,讓兒子把恬恬還給她,放她離開。”
***
沐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去的,等到她驀然清醒,人已經躺在自己的病牀上。
病房裏亮着燈,暖氣開的很足,桌上的加溼器噴出薄薄的霧氣,牀頭掛着輸液瓶……
恍若做了一場夢,夢醒後,還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沐曉趴伏在她的牀邊睡着,因她的動作驀然驚醒,擡起頭,見她要起身,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
“姐姐你醒了?!你別亂動,我幫你。”沐曉伸手搖高牀頭,拿過枕頭墊在她身後,安置好後又連聲問:“傷口有沒有很痛?餓了嗎?醫生說你現在還不能喫東西……”
沐晚倚在牀頭,聞言就握住妹妹的手,輕聲說:“我很好……你怎麼還沒有回去休息?黑眼圈都出來了。”
“我不困啦。”沐曉含糊地說着,伸手替姐姐掖了掖被角,“再說你還在醫院,我怎麼能回去?我要留在這裏陪着你。”
兩個人說話都小心翼翼,皆下意識避開那個話題。只是空氣裏瀰漫的蕭索和沉重,卻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去叫醫生。”沐曉逼自己露出笑臉,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一點。“醫生說了等你醒來要通知他的。”
說着鬆開姐姐的手,走到門邊,然而手還沒來得及握上門把,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
葛芮牽着恬恬站在門口,身邊放着一個行李箱。
她看了看面前的沐曉,再將視線投向沐晚,說:“席先生……把恬恬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