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有如此焦躁過,短短半個小時,卻像是被無限拉長,如此難捱。
以往的時候,菸草和尼古丁尚可以抑制內心的燥鬱,但在戒菸的此刻卻是分外煎熬。太陽穴緊繃而刺疼,他忍耐地伸手按壓,再擡起頭,就從後視鏡裏看到了後方那抹姍姍來遲的纖細身影。
他本能一怔,隨後推開車門。
於是沐晚就看到,隔着一段距離,他從車裏走下來。
長身玉立,面容英挺。
僅僅隔了半個小時,然而再看到他,心口原本甜暖的情愫卻已經完全被痛楚覆蓋。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席默臨垂眸凝視來到面前的女人,隨即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怎麼了?”他低聲詢問,“剛剛在裏面做採訪的時候,那些記者刁難你了?”
在他細細凝視她的同時,沐晚也擡起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
這個男人,十年如一日的深沉莫測,即使內心藏着再深重的祕密,表面也永遠毫無波瀾。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像是裹了一層冰:“葛芮告訴我,你有事要跟我說,是嗎?”
她突如其來的冷麪讓席默臨有片刻的愣怔,一時間,竟難以開口。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也有難以啓齒的一刻。
“怎麼?沒有話要跟我說嗎?”沐晚再度開口,聲音愈發的冷。“既然你沒有話要對我說,那麼我有。”
“席默臨,你好樣的,捐腎是怎麼回事?你準備拿自己的腎去救邵佳明,是嗎?”
“你怎麼會……”席默臨驀然睜眸,難掩驚愕。
他如此反應,無疑是從側面證明了捐腎這件事的真實性。沐晚深吸一口氣,就逼出一聲輕笑。
“我怎麼會知道?也是,你這段時間瞞我瞞的那麼辛苦,我現在知道了,你之前豈不是做無用功?”
席默臨很快便意識到,很有可能是沐曉告訴的她。
他皺一皺眉心,衝面前神色中明顯有了一絲受傷的女人伸出手,“沐晚,你聽我說……”
沐晚朝後退開一大步,那雙淚光盈動的眼幾乎使席默臨窒息。
他最怕看見的,就是她的眼淚。
“你要跟我說什麼?”沐晚的聲音帶着控訴,更帶着指責,聲聲質問。“席默臨,我不明白,爲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情,你要選擇瞞着我?你是覺得我知道以後會無法接受,棄你而去,還是在你眼裏,我其實就是一個擺設,只是你閒暇之餘的調劑,根本不配插手你人生的抉擇?”
席默臨擰緊了眉,低聲呵斥:“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那你怎麼解釋你捐腎的這件事?!我是你的未婚妻,我甚至馬上就要成爲你的妻子!可是這麼重大的事情你竟然瞞着我!那是一個腎!不是一根頭髮一管血,是一個腎!!!”
沐晚痛苦地喊,鋪天蓋地襲來的憤怒和怨艾下,眼淚無法抑制地滾落。“席默臨,是不是在你眼裏,我就是那種不能承擔的人?”
席默臨心如刀割,再不能聽下去,上前一步,將她用力擁入懷中。
他再也不要看到她的眼淚。
他明明向自己保證過,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讓她落淚,可是卻總是食言。
她這些年,已經爲他流過太多的淚,多到他怕自己窮盡一生都無力償還。
所以一開始,纔會想要瞞着她,愚鈍地以爲這樣做,她就不會再受傷、再難過、再流淚。可事實上,他忘了這樣做,卻是對她的傷害更深。
他怎麼可以忽略她的感受?
她是他的一切,是他許諾要相守一生的人,可他卻在這樣重大的決定前犯下最嚴重愚蠢的錯誤。讓她陷入不安和自我懷疑之中。
他簡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瞞着你……”他撫摸她的臉頰,沾了一手冰涼的溼潤。這讓他心痛更甚,愈發痛恨自己的自以爲是。
爲什麼會以爲瞞着她是對她好!
她明明並不是長在溫室裏的花朵,他這樣做,分明是小瞧了她。
恍然明白過來之後,在懊悔的同時,心中又升起一股與有榮焉的觸動。
愛的就是這樣的她啊,這樣內心柔軟卻又堅韌的她,這樣擁有着自己的堅持和驕傲的她。
不是不經世事、需要待在象牙塔裏的公主,而是經受過風雨洗禮,一點一點變得強大獨立的女人。
他以前怎麼會以爲她會接受不了?她明明是最懂他的那個,他根本不用說話,她就已經猜透他心中所想。既然如此,他爲什麼要懷疑她對他的感情?
害怕拿掉一個腎之後她會嫌棄他嗎?他只是有這樣的想法,就已經是對她的侮辱。
他怎麼可以懷疑她對他的感情?這個女人,明明早已經將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他了,她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他,幫助着他,想要用自己的力量給予他鼓勵和支持,而他竟然要把她從這場艱難的抉擇中推出去……
席默臨,你何時變得這麼愚蠢?
他眼中滿是沉痛悔意,抓住她的手拍上自己的臉,“沐晚,你打我吧,我簡直罪無可赦!”
沐晚沒有提防,直到掌心貼在臉上發出清脆聲響,才反應過來,頓時又是惱怒又是心疼,掙脫開雙手就緊握成拳捶上他的胸膛。
“混蛋!你怎麼可以這樣!”
面對她的捶打,席默臨不躲也不閃,“沒錯,我確實是個混蛋。”
總是讓她傷心的混蛋。
只是打了幾下,沐晚就再也下不去手,而眼見着他左臉剛剛被打到的那一處浮起隱隱的手指印,就輕輕撫上去,“傻子……疼嗎?”
席默臨擡手覆上她的手,聞言輕輕搖了搖頭,“不疼。”
她淚盈於睫,“可是我疼。”
心疼。
席默臨眸光微閃,重新將她涌入懷中,緊緊。
“我向你保證……這次以後,再也不會讓你爲我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