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言小幼悄聲同雲空沙打商量。

    雲空沙無奈:“你去吧。”

    言小幼接着問非白:“和尚,我能問問你沒有託鉢,你用什麼來化緣麼?”

    “阿彌託佛。”非白念一句佛號:“老和尚說我戒不掉貪嗔癡,我見施主纔是真正戒不掉貪的一個,竟然一心撲在銀錢與喫食上,當真俗不可耐。”

    言小幼看不出他的喜怒,但莫名的自信雲空沙打得過他,竟也覺得不怕,也不覺得羞愧:“我本就是俗人一個嗎,有沒想過跳出萬丈紅塵。難不成你們這羣修行之人不用喫五穀雜糧?”

    “有些修行之人有辟穀一說。”非白解釋道。

    “噢?你辟穀麼?”言小幼眯了眯眼,喫飯的傢伙都沒有,看着好像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非白搖搖頭:“會餓。”

    雲空沙覺得好笑,轉頭卻見言小幼頗爲認真的點點頭。他心中警鈴大作,老闆娘同這個和尚聊得太投機了一點,她不會把他趕走,換了和尚來當夥計吧?

    非白一樣樣將東西收回去,一邊收一邊道:“我無須化緣,餓了,我便去搶。”一句話說得理直氣壯,邪氣四起:“不給,我便去送他見我的佛。”

    雲空沙緊張的嚥了咽口水,他忽然慶幸剛剛給了非白兩個銅板,不然點心江湖怕是要被拆了。說不準這會兒他就跟着四六不靠的老闆娘帶着一個孕婦在大路邊上乞討呢。

    言小幼也吃了一驚,心道這非白,果然是邪僧。

    非白也不理會他們,按着順序把帶子裏的東西都放進去。

    “貪淫致老,嗔恚致病,愚癡致死,除三得道。”非白最後把雞骨放進去,唸了一句禪語。

    言小幼問:“大師爲何要將自己的貪嗔癡,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七苦八難全部收於囊中呢?”

    非白看看自己已經快要裝滿的布袋:“老和尚要我修行,這些東西,裝起來,便看不見了。”

    “那爲什麼不丟了呢?”

    “捨不得,放不下。”非白又將行囊背在身上,跟在老和尚身邊也好,獨自修行也好,佛門的戒律,他終究是一條都守不住的,犯一條,裝一件,如今袋子都已經要填滿了。他卻始終將它背在身上,終究不過掩耳盜鈴。

    “老和尚賜我法號非白。非黑即白,非白,自然即黑。”非白說着,似乎有一種疲累和悵然,拿了櫃檯上的號牌,準備上樓去。

    “不盡然!”言小幼叫住他。

    非白腳步頓了一頓,回頭看她:“什麼。”

    “天地伊始,便是萬物混沌,自然的道法,哪裏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言小幼看着非白若有所思的模樣,接着說:“老和尚只說你非白,卻也沒有否認你是紅是綠,何必非得往黑裏走?行善不易,便非要行惡,這又是哪裏的道理?”

    非白黯淡的眼睛裏似乎有了一點光亮,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默默上了樓。

    言小幼鬆了一口氣,她本來擔心,非白是聽不進旁人說話的,畢竟曾經的老和尚都沒能勸住他。正要熄燈,見雲空沙正盯着她看,好像第一次見她一樣。

    “盯着我做什麼,魘住了?”

    雲空沙問:“你哪裏來的這許多歪理?”

    “你管他是歪是正,不勸他爲善,至少勸他不再爲惡。”言小幼想到這裏,像是想到了什麼天大的好事:“你說,他要是真的聽進了我的話,不再爲惡,那我點化了一魔僧,豈不是功德無量?說不定到時候你們求神拜佛還要拜我一份!”

    雲空沙無奈,老闆娘就是老闆娘,永遠不能期待她多正常個一時片刻。正待他要說些什麼,紅拂從樓上扶着樓梯探出一個頭來。

    “夭壽嘞!三更天還在敘閒話,讓不讓人睡嘞!”

    言小幼無奈:“睡你的吧,哪裏學來的腔調。”說完正待要熄燈,忽然一拍腦門:“要命!淨顧着聊天,竟忘了揉麪。”

    言小幼忙忙乎乎兌了麪粉,雲空沙忽然道:“你教我吧?”

    言小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怎地,偷師啊?”

    “你......”雲空沙調整了一下呼吸:“你平日裏起得晚,你揉好面,等你起來做糕點面都酸了。我夜裏睡得晚,以後正好幫你把面揉了,等你睡醒大約也就剛剛好了。”明明做的花一樣精緻的糕點,偏生毀在一個懶字上,就這樣一個月也賣不了幾個銅板,怕不多時他們就都要和西北風去了。

    言小幼忽然樂了,有個勤快又麻利的夥計,果真是省心又省力。

    揉麪看着簡單,卻也是大有講究。雖然言小幼覺得雲空沙已經算是頗有天賦,等他熟練掌握了天也已經矇矇亮了,再給挑嘴的孕婦提前煮上小米粥,一夜竟然就這麼過去了。

    非白不知是起了個大早還是思索了一夜,雞叫三遍便來歸還號牌了。臨行時還問言小幼借了一隻碗,說是暫代託鉢化緣用,整個人看上去明朗輕快了不少。

    言小幼將人送出大門,揮了揮手:“江湖路遠,後會無期。”

    非白轉過身來向她行禮,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言小幼待人走遠了才反應過來:“我說他怎麼看着爽利了不少,身上的大布袋怎麼不見了。”

    雲空沙打了個呵欠:“老闆娘功德無量,點化了妖僧,他大約是想通了放下了。”

    “放下了,放哪裏了?”言小幼皺皺眉:“不是放我們店裏了吧?那可要好好給他收起來,萬一哪一天他又想不通了,要揹回去,咱們給他弄沒了,那可是血光之災。”

    “好,等補個回籠覺我便去收。”雲空沙一邊打哈欠一邊點頭。

    “你還要睡覺?”言小幼忽然隨手拿起了院子裏的掃把,大有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說說吧,兩個銅板怎麼回事?不是說身無分文的麼?”

    雲空沙一個激靈,笑着躲開:“老闆娘,饒了我罷。”不過是上次去集市上幫老闆娘淘換一些舊書,發現了一個新的書攤,買書的是個心灰意冷的落魄秀才,賣價比別人低了兩文錢。他還準備攢多了,給吝嗇老闆娘買一盒胭脂,結果還沒開始攢就穿幫了。

    ————————小記——————————

    後來,言小幼在客棧房間裏發現了那個包裹,將它放在了櫃檯下面的角落裏。

    那個包裹,她仔細檢查過,除了老和尚的布巾,那天晚上非白給她看的物什一樣不少。

    非白和尚,大約什麼都可以放下,唯獨放不下對老和尚的癡了。

    ------題外話------

    吝嗇老闆娘失去了一盒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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