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是一位普通的繡娘,據說以前善蜀繡,滾針飛針車凝針信手拈來,據說是連蜀繡中頂尖的雙面異色繡都十分擅長的。人人都傳她繡出的花能引來蝴蝶,繡出一隻雌孔雀,便可騙來一隻極好看的雄孔雀,任人捉去也不肯走。

    蜀繡精湛,這般的好本事着實花功夫,她也不是什麼十分頂尖的大繡娘,可以繡皇家貢品的。更何況,蜀繡最好配蜀錦,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得起的,所以她也懶得去秀,反正也指不得它過活。平日裏,是靠着繡一些沒有什麼難度又好成型的東西過活的。

    繡娘又不是個普通的繡娘,誰也道不明白她是如何孤身一人從遙遠的蜀中來到北邊的。最詭異的是,這位繡娘,不僅爲活人繡花樣,也給死人繡。

    有人說,曾經見繡娘在路上遇到個餓死的乞丐,居然就當場拿出針線,蹲在那裏就將乞丐破爛的衣服補好了,繡上祥瑞的花紋。

    見得次數多了,活人大多覺得晦氣,不肯讓她繡平時穿的衣服。反倒是有一些老者,交代自己後事的時候,往往找她幫忙繡壽衣。

    時間久了,鎮子裏的人漸漸把她當成了和那個能看見鬼的瞎眼婆婆一樣的地位,小心翼翼地供着,而且敬而遠之的。

    真真假假的傳聞言小幼也聽過不少,想象中她應當是一個面色陰鬱,沉默寡言的老太婆纔對。最好還是有一點脾氣古怪,大約與鬼神相關的人,大都有些脾氣古怪的。

    可是這繡娘在她店裏坐着刺繡大半日了,言小幼依舊沒能將她同腦子裏描畫的那個繡娘聯繫起來。

    繡娘面色晴朗,甚至有點愛笑。模樣長得不美,但是也不醜,是一看便令人舒適的濃眉大眼。跟其他日日勞作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同,都是穿着粗布短衣,帶着個藏藍的頭巾,利索而又幹練的模樣。

    若說又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她常年捏針的兩根手指,比旁人多出了兩塊老繭。

    繡娘來到這裏的時候剛剛過了喫午飯的時辰,她便點了一疊糕點在桌上擺着,自己便低頭刺繡,大約是在趕製什麼。如今都已經出了月亮了,她還沒有停手,出了中間幾次脖子僵硬了擡起頭時衝言小幼笑笑外,竟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言小幼點了一盞燈給她端過去:“歇一歇吧。”

    繡娘擡頭,又衝她友好地笑笑:“多謝,不過,來不及了。”

    言小幼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也曾愛幾個姑娘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盯着一個技藝精湛的學繡工的。這草草一瞥,便看出繡孃的功底,雖然繡的不是雙面繡,卻是標準的蜀繡,而且精妙絕倫的。那繡面上藉着春雪初融探出頭來的鴛鴦,眼中似乎還氤氳着水汽,一副剛睡醒的惺忪樣子,頗爲得趣。

    言小幼看得入了迷,乾脆拽了一張凳子,尋了個不擋光的地方,摒棄凝神地瞧。

    點手春小心翼翼的扶着紅拂從樓梯上走下來,這小小一段樓梯她走的艱難,足足走了小半柱香的功夫。

    言小幼擡眼看到她,先是擔心,後又想反正有神醫看着,大約也用不到她瞎操心,便調侃道:“喲,佛爺,這是伺候上了?”

    點手春苦笑:“可不是,再不讓她出來透口氣,我的頭髮大約都要被她揪光了。”點手春摸摸自己稍顯凌亂的頭髮。

    紅拂反脣相譏:“你呢?這幾日閒得無聊,又想回去繡花,作你的官家小姐去了?”

    言小幼啐她一口:“呸,我何苦上這個心,爲你肚子裏那個準備什麼虎頭鞋呢?”

    紅拂一步步挪到桌子邊,點手春亦步亦趨的跟着,恨不能替她走,生怕出了什麼閃失。“我倒沒有見過,準備虎頭鞋是用眼睛準備的。”

    言小幼沒有理會她的調侃,擔憂地望望天色:“已經這個時辰了,二麻子怎麼還不回來,給你肚子裏那個做小衣裳的布料,可全指着他這一遭呢。”

    紅拂的安慰從來就別出心裁:“不過是下山買個東西,哪裏用得到你老媽子一般的操心?我看啊,你就該衝那個降頭師要個降頭,那個能把人困在你一臂之內的那種。也省的這般癡癡地望,眼見要變成望夫石了。”

    言小幼白她一眼:“紅拂,等你生了孩子,咱們非得要打一架不可。”

    正鬧着,一直沉浸在她的刺繡中的繡娘終於面露喜色:“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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