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幼同紅拂齊齊住了嘴。

    繡娘將手中的刺繡攤平,放在桌子上。

    繡的是一幅畫,一大片粼粼的水波,岸上又之剛剛睡醒的鴛鴦,眼睛裏似乎有些迷茫,大概是猜另一隻去哪裏了。一棵枝條垂到了水塘中,剛剛暴青的大柳樹下,有兩個很小很小的人影。其中一個大約是要走,另一個朝他伸出了手。應當是遲疑了,明明近在咫尺,她卻始終沒有拉住他。

    言小幼看了刺繡,只覺得人已經在畫中了,只覺得心裏好像傷口占了鹽水一般的疼。一個非要走,一個不強留。如此,冰雪微融的早春暖意便蕩然無存了。

    “這是你的心上人?”紅拂盯着刺繡上面那個欲走的背影。

    “是我的仇人。”繡娘覺得這麼解釋又有些不妥,笑着搖搖頭:“應當說,我是他的仇人。”

    她原是蜀中的一位繡娘,自己家中開着繡莊,雖說日日刺繡辛苦些,但是家中殷實,喫穿用度都好比官家小姐,活得頗爲如意。

    男子是一位桑農家中的兒子,既種桑又養蠶,能幹又老實。

    她便是在買蠶絲的時候遇見他的。

    她當然賣了他的蠶絲,又記掛這集會熱鬧,便將買好的蠶絲仍舊交給他看着,央他等她一等。等她在集會上玩了個盡興,拎着一堆好喫的好玩的物件回到了家門口,這才忽然想起來蠶絲這麼一回事。

    她將東西撂在家裏,匆匆出去尋。等尋過去,天都已經黑透了,集會上的人都散了個乾淨。

    唯獨他,坐在一個倒扣過來的籮筐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戴的斗笠差一點就要掉下來。他面前放着的,是一堆捆紮收拾好的蠶絲。

    她過去,將人喚醒,直到是來拿蠶絲了。男子非但沒有怪他爽約,反而擔心她一個人拿着這麼多蠶絲走不了夜路,二話不說挑着蠶絲給她送到了繡莊上。

    大約緣分就是那麼奇妙,兩個人這麼走了一路,越發覺得對方便是自己的命中註定。

    於是他們便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樣,每每尋一個合情合理的藉口,早早地從繁冗的活計中抽出身來見彼此一面。

    這一天她們從桑田便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他的家。還沒有進門,便看到他的親人倒在血泊中的屍首。接着,便見有人懷裏揣了什麼東西,匆匆逃了出去。

    繡娘一看,只覺得從頭寒到了腳:逃出去的那個人,使他們繡莊裏的掌櫃。掌櫃的模樣,不僅她認得,男子也認得的。

    男子前一腳還在甜美的愛戀中幸福得不知所以,後一腳便踏進了萬年地獄。第一次,他瘋了一樣,死死掐住自己心愛的女子的脖子,想要用她去祭奠他爹孃枉死的魂。

    繡娘沒有反抗,但是男子最終收了手:萬一,是那聘來的管家自作主張呢?萬一,與繡孃家中沒有一點干係呢。他頹然的鬆開手,抱着自己的膝蓋默默地流淚。痛苦已經使他已經失了聲,竟連立馬撕心裂肺哭一場的資格都沒有了。

    繡娘勸不得,抱着一絲忐忑不安的,可以說的上是奢望的希望回到秀坊。她希望回到家,回到家,看見的是那個管家倉皇而逃,聽見的是她的父親並沒有參與過這件事情。

    可是回到家,在她心中拽着她最後一點希望的絲“啪”的一聲斷了:那個管家,依舊是掛着溫和的笑容喚她“小姐”,她的父親興高采烈地給她看今日從一個桑農手裏“買”來的漂染蠶絲的新方子。

    繡娘如遭雷擊,漸漸覺得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樣。

    她狂奔出去,男子神態憔悴的在他們經常見面的柳樹下面等着她,眼裏似乎還有那麼一點期待。

    她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終於咬咬牙。“對不起!”她說。淚水無聲的滑落,沒入柳樹下的泥土你。

    他好不容易啞着嗓子找回一點聲音:“我就知道......”他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多狠的心吶,連最後騙一騙我都不樂意。你若肯騙一騙我,我便不用記掛這復仇了,一頭扎近水池裏,多幹淨......”

    繡娘見他要走,伸手想要去拉住他,但最終又覺得不配拉住他,在碰到他的手的前一瞬,又落魄的放了回去。

    “你們家有錢有勢,我鬥不過,便只能放了你。”他說:“再見面,我一定會復仇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