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幼驚喜地轉過身來,見來人果然是紅拂,不禁喜上眉梢。

    “當真是稀客,我回了京城之後同你寫了不少的信,遲遲不見迴音,還當你是膩煩了老友,不肯往來了呢。”

    紅拂微微一笑,往日張揚的風采依舊不減:“只許你不告而別,便不許我們悄無聲息地溜了?”

    這幾年原是待的膩煩,紅拂和點手春兩個不着調地人商量了一番,將孩子託付給薛家,請雪中豹給找了私塾唸書,他們兩個人家業一拋,天南海北地浪跡天涯去了。

    言小幼拉着她坐下,忍不住調侃道:“果真還是瘋的,不是說有人陪着你瘋嗎,點手春哪裏去了。”

    紅拂笑道:“好姑娘,我們二人不過兩雙手臂,可帶不足在外這許多年要花的銀子,可不是要等着他掙來。”

    好在點手春的醫術出神入化,他們行到一處,便由點手春行醫問診一番,攢一些銀子。然後用掙來的銀子再一路遊山玩水,等花光了手裏的銀子,便就地再支上一個攤子行醫問診。

    這一路下來,兩人活的瀟灑,名聲竟也水漲船高,五湖四海都知道有這麼一位行蹤不定的神醫,肉死人,生白骨,真正的妙手回春。

    有人甚至擲千金來買他們一行蹤,只是這二人也實在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地,往往敗興而歸,只能當成一場可遇不可求的緣法。

    言小幼笑道:“如此,你倒是真的逍遙了。咱們大約也是孽緣,居然真被你這一路走走到京城來了。”

    紅拂笑道:“是啊,得虧了有你在。我不願讓他在京城過多逗留的,這個地方呀,一碗水潑下去大約要淋溼是個八個的權貴,他這一身醫術,是遭了人嫉妒還是引得人追捧,終究是脫身無望,不得自由。所以一門心思求着你來接濟呢。”

    “爲了求你接濟,我可是打聽遍了京城中所有的點心鋪子,結果一無所獲。可巧剛聽人說此處有個心思精巧的胭脂鋪子老闆娘,我猜大約是你,便不請自來了。”紅拂並不拘束,大大方方地同言小幼家中親眷打過招呼,還送上了她和點手春在遊歷途中發下的一顆極好的老山參。

    言御史待要推脫,言小幼攔住了他,只道:“朋友之間不需要這麼多的虛禮,我們且幫你存着,等哪日你要取用,絕對完璧歸趙。”

    紅拂笑道:“不過是一個物件,有用你便用,無用你且放着,等着我來用。”

    “對了,幫我封一些銀子,京城這種安逸的地方,我們着實待不慣,可要早早的走了。”紅拂道。

    言小幼將店中現有的銀子盡數給她包起來,一面遞給她,一面勸導:“點手春過會兒當時來尋你的,你們夫妻在此喫過了飯再走。對了,此一行要往哪裏走?”

    紅拂的眼睛中流露出慈愛的光來,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去薛家,將老大接上便要回去了。這老二來的意料之外,點手春診過,說是個女兒,總要爹孃待在身邊嬌貴些養着,怕是要絆住我們的腳步,許久不能再這麼玩一趟嘍。”

    這真是一件喜事,言老婦人喜歡極了孩子,當下便從自家兒子身上帶着的七八個平安符中撿出最好的一個來,口中道着恭喜,塞到紅拂手裏。

    紅拂攤開手一看,是一塊觸手升溫的寶玉,想來是價值不菲,便要推脫:“這如何使得?”

    言老婦人笑得眉眼彎彎:“這是尋了寶相寺的大師開過光的,靈的很,權當是送給孩子的一點子心意。”

    紅拂直言更不敢收了。

    言小幼笑道:“收了吧,當時替小弟求來平安符便是一對的,法師說着一對裏面牽着一段姻緣的。往日不知道這一段緣法在何處,母親便將兩個平安符盡數掛在小弟身上。今日你來的巧,剛好碰上母親和小弟,肚子裏又懷着個嬌嬌兒,可不正是天定的緣法。”

    大約是做了母親,總愛替兒女信一信這些,紅拂見言家小弟身上果然還掛着一個配對的玉墜子,便也歡歡喜喜的收了。

    謝過了言老夫人,紅拂忽然想到了什麼,愈發歡喜起來:“若是這兩個小娃兒日後真的成就了一段姻緣,我可是實打實比你長了一輩,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呀。”

    言小幼登時委屈你來,拽着雲空沙的袖子,笑着抱怨:“你瞧你瞧,這可不是亂了套了,日後咱們夫婦或許竟比他們兩口子矮上一輩。”

    雲空沙笑着摟住她的肩膀:“無妨無妨,實在不行咱們各論各的。若是他們日後拿輩分欺負你,我便將點手春打上一頓,反正他也是打不過我的。”

    衆人正笑着,另一個聲音加入進來。

    “悄悄,這是哪裏新晉的舉人老爺,居然這般的不講道理。”

    衆人循着聲音看去,正見點手春跨過門檻。

    點手春向兩位長輩見禮後,一邊同着言小幼和雲空沙打招呼,一邊自然而然的將紅拂的手握在手裏。

    “不曾想,還真的讓她找到了你們。”

    雲空沙笑道:“既然人已經來齊了,咱們便開飯吧。”

    聲音落,便有侍女魚貫而入,將剛剛做好的冒着熱氣的喫食擺在桌子上。

    紅拂笑着拒絕:“你們一家子的慶功宴,我們在此處喧賓奪主是怎麼回事?飯就不吃了,說好了今日中午去找薛大哥接孩子去的。”

    “這可不是不給面子?”言小幼嗔怪她。

    紅拂笑道:“當真不是我不給面子,只是如今肚子裏折騰,胃口也薄弱的很,這些大魚大肉,當真是無福消受。這樣吧——”紅拂從桌上的盤子裏撿了一塊精美的糕點:“你親手做的糕點我還是要喫一塊的,怎麼樣?”

    “還算你給面子。”言小幼知道飯菜不合她的口味,也不敢生勸她,只是道:“你可是來着了,我可是幾年沒有親手做過糕點了,以後大概也未必能喫到。”

    “你呢?”雲空沙問點手春。

    點手春拍拍雲空沙的肩膀:“飯就不吃了,但是酒是一定要喝的,慶祝我兄弟金榜題名!”

    說罷,將酒倒滿了慢慢一海碗,一飲而盡。

    “痛快!”雲空沙喝一聲,亦倒了一海碗酒跟上。

    對飲之後,便真的要告別了。

    紅拂和點手春辭了長輩,由言小幼和雲空沙陪着往外走。

    “你當真不打算回去了?”點手春問雲空沙。

    雲空沙沉默了一瞬,如負釋重般地嘆了一口氣,道:“不回去了,江湖原本便不屬於無。這樣多好,我有事可做,有家可回。無論多晚,我總有去處,家中總有一盞爲我留着的燈,有一晚爲我溫着的粥。我能讀書,也能做一些想做的事情。愛想愛的人。”

    “也好。”點手春點頭:“或許你本該過這樣的生活,只是,老闆娘呢?”要知道,當初老闆娘是爲了過一過江湖生活才離開京城的,如今又回到京城中默默無聞的活着了麼。

    言小幼笑道:“當時年少輕狂,不知外面的風波辛苦,顛簸幾載,還是覺得我適合窩在自己的小窩中讀話本子,和相愛的過平平淡淡的安穩日子。”

    往日的風波,或許某一日會入夢,但是大概也只是懷念吧,若是再讓她悽風苦雨地走一程,她怕是也沒有當初那種莽撞的勇氣了。

    紅拂挽着言小幼的胳膊,臨近分別,感嘆一聲:“也不知道點心江湖如何了。”

    言小幼沒有回答。

    又能如何呢,深山老林裏年久失修的老屋,大概就是屋頂漏雨,門板朽爛,裏面的桌椅蒙了一層的灰吧。

    後院的菜和前院的花,以前都是費勁心思精心養着的,大約活得嬌氣些,長不過那些叢生的野草。不過經歷了風霜磨礪,長得更粗壯茂盛了寫也說不定呢?

    東南角的墓地沒有人順手除一除草,大約會讓野草長荒了,不過好在地勢高一些,應當不至於被雨水泡了或者衝出來。也挺好,人嘛,無論如何總要歸於泥土的。

    如今過去了幾年,江湖上的人應當換了幾輪了吧。

    新人應該不知道點心江湖存在的,不過或許會有老友,偶然間想起這麼一個地方,唏噓一二。

    正如他們,想到了會唏噓一二一樣。

    大概不會有人願意接替那一份枯燥無趣又費力不討好的工作了,那間屋子或許會從堅不可摧變得搖搖欲墜,最後歸於塵土。

    不過,哪一日收留了旅途疲累又無處可去的遊子也說不準呢?說不定又會有人像她一樣,在荒山野嶺裏,點上一盞溫暖的燈光。

    不對,一定會有人這麼做的。

    等人走遠了,那一點子悵然便被拋擲腦後,言小幼瞬間快活起來,拽着雲空沙的胳膊往屋裏奔:“快來快來,說要給你好好慶祝的,今天我讓人準備的,可都是你愛喫的菜式,我還釀了梅子酒,剛剛紅拂在都沒有捨得拿出來,生怕她給我搶走了......”

    雲空沙笑着應和他,言語間是藏不住的寵溺:“好,跑慢點,不着急,這就來了......”

    “等今天晚上,咱們一定要掛好多的大紅燈籠,放煙火爆竹,最好再設一個粥棚,然後再請戲班子來唱個三天三夜的戲,我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相公中了......”

    “好好好,都聽你的,我呀,總算是給娘子爭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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