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和沒有進屋的意思，幾個黑虎幫的壯漢來來回回，把張老頭積蓄過冬的木柴都搬進了院子，準備夜裏升起火堆。
張老頭一家即使渡過今晚的難關，恐怕這個冬天也難捱了。
不過那就不關萬和什麼事兒了。
救命之餘還要替他們操心生計的話，那整個外城的窮人要不要都操心一下？
大炎陷入水深火熱的百姓千千萬，要不要都管一管？
“這要是話本小說，是不是就該虎軀一震，感嘆天下民生多艱，從而生出爭霸天下的雄心？”
“然後白手起家，豪傑景從，天下英雄望風而降，更有紅粉佳人千里送……”
萬和及時把那個不雅的字眼吞了回去。
俗語云近墨者黑。
白老鬼算是把他帶壞了，這些話明明都是他的口頭禪。
“就是話本里，主角他也不會真正去關心貧民百姓啊……”
萬和嘆息一聲。
“萬巡查，張老頭想見見你。”
一個黑虎幫的壯漢過來抱拳行禮，打斷了萬和的思緒。
“你讓他過來吧。”
萬和微微頷首。
等張老頭過來，萬和意外發現這人其實並不算老，只是白了頭髮，背有些駝。
“不過看起來強壯，實際上氣血兩虛，活不了多久，叫張老頭也算名副其實。”
萬和暗自搖頭。
體力活最是催命。
“大人。”
張老頭一開口就不倫不類，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萬和道:“您看，天色還早……”
“直說吧。”
萬和端坐在那裏，沉凝如山。
強大的氣場之下，好像他纔是這個院子的主人。
張老頭連嚥了幾口唾沫，才艱難地繼續開口:“您看，能不能讓我閨女出去避一避，她才十三歲大一點兒，還是個孩子啊！”
“不用擔心，我會保護她的。”萬和溫聲道。
“我知道你們需要有人做誘餌下套子，我和我老伴留下，你就讓孩子她出去避一避行不行？”
張老頭根本不聽萬和說什麼，一口氣把自己想說的說完，撲通一聲跪下了。
“賊人的目標是你閨女，你們倆留下有什麼用？”
李平安在一旁不耐煩地呵斥:“萬巡查能過來就已經是你們天大的福分！”
以萬和的武力，什麼採花賊解決不了？
萬和沒想到這傢伙居然也看的透徹，不由看了他一眼。
賊人的目的，肯定是挑釁黑虎幫沒錯。
但是，被糟蹋的少女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否則，他單單挑落單的幫衆下手就好了，還做什麼採花的案子？
這地方要是隻剩萬和他們跟張老頭夫妻，賊人還真不一定會來！
“你女兒現在出去纔是真的不安全。”
萬和伸手招來幫衆，示意他把張老頭送回去。
張老頭苦苦哀求不肯起身，那壯漢哪兒慣着他，直接手上發力拖走了。
“嗯？”
萬和忽地被張老頭腰間一物吸引了目光。
“你們這些混蛋不得好死啊！”
猛然，似乎是絕望了的張老頭髮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呼。
他奮力掙脫了幫衆的手，爬起來朝着萬和衝了過來。
“混賬東西！”
那壯漢一把沒抓住，自覺丟了臉邊追邊琢磨怎麼要他好看。
呼！
淒厲的風聲響起。
張老頭抽出別在腰間衣裳下面的斧頭，一斧頭朝着萬和的面門劈了下來:“我跟你們拼了！”
看着萬和在斧頭下驚愕的神情，他的臉上滿是快意:“去死！去死！去死！”
萬和似乎已經被嚇傻了，他竟然擡起胳膊去擋近在咫尺的斧頭！
李平安不忍地別過頭，不想看即將發生的慘劇。
他十分確定……
這張老頭腦子有問題！
老老實實在屋子裏窩着，等萬巡查把問題解決了皆大歡喜不好嗎？
這整的是哪一齣？
也不想想斧頭和胳膊哪一個更硬？
當然是胳膊啊！
萬和將斧頭在手中把玩幾下，嘆了口氣。
即使事發突然，普通人想偷襲他也絕無可能，被他輕輕巧巧就把斧頭奪了下來。
至於張老頭本人，根本不用他動手。
“萬巡查，這老東西怎麼處置？”
先前被張老頭掙脫的壯漢紅着眼，牢牢把他踩在腳底。
這麼一個失誤，他還不知道要倒多大黴！
怎麼能不恨這老傢伙？
“先把他送回屋裏。”
萬和沉吟了一下道。
他理解張老頭的心理。
採花賊是尚未發生的事情，而萬和在他心裏，卻是實實在在堵死了他逃生的路子。
張老頭那股子血勇過去，掙扎半天又掙扎不脫，恐懼慢慢又佔據了上風，開始哭叫着求饒。
“呸！”
那壯漢狠狠唾他一口，有些猶豫地道:“就這麼放過他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竟然對萬和的命令有些質疑！
李平安暗自在心裏嘆了口氣。
太過心軟的話，在黑虎幫根本無法服衆啊！
萬和武力雖強，看起來也就能做個不管事的巡查了……
“讓你做就趕緊照辦！”
萬和沉聲吩咐，氣勢像山一樣壓向那個壯漢，逼得他立刻乖乖拉起人走了。
“我們礦洞裏，還缺人吧？”
萬和看着那壯漢像扔破爛一樣把張老頭扔進了屋子，忽然問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話。
“礦洞那種地方，什麼時候不缺人？”
李平安隨口答道。
他忽然吃了一驚:“難道你想……”
他發現自己看不透萬和了。
這哪裏是心太軟？
這是心太黑啊！
“明天就把他送去挖個三年礦吧。”萬和淡淡地道。
不管有什麼理由，做錯了事就需要付出代價。
……
林劍躲在人羣裏，從氈帽下細細打量萬和。
冬天衣服穿的都厚，他又戴着帽子，混在人羣裏倒也不怕被人發現他的異常。
“我他麼看個熱鬧，就被抓了進來，該找誰說理去？”
他的心裏鬱悶非常。
前兩天他也扮做看熱鬧的樣子混在人羣裏踩點，黑虎幫的人頂多是把人羣驅散了事，沒想到今天碰上個不按常理出牌的。
聽到萬和輕易放過張老頭的時候，他還在冷笑。
沒想到轉眼就把人送進了礦洞！
“這是個狠角色啊……”
林劍看着萬和泰然自若好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的表情，有些牙疼。
天下礦洞一般黑。
別看只有三年，不死也得扒層皮！
多少人幾個月都撐不下來？
換做自己，林劍寧可被當場打斷幾根骨頭。
“不知道這人武藝如何？看他的外貌，走的是硬功的路子……”
萬和的肌膚，泛着一層淡淡的光澤，看起來就好像一塊上好的黃玉。
“還是習練有成那種……”
“可惜……”
萬和忽地擡頭看了過來，林劍冷笑着低下了頭，把臉隱藏在氈帽的陰影之下。
“在我黃天道的道法面前，什麼硬功都像紙一樣脆弱啊！”
……
“這人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萬和從林劍身上收回目光，暗自思量。
“能有這麼濃烈的惡意，也不知道黑虎幫把人家怎麼了。等這次事了，明天我問問他。”
碰上了就是有緣，能幫的萬和不介意幫一把。
天已經完全黑了。
黑虎幫的漢子就在院子中央燃起了大火。
那些被抓進來的人，雖然身上有些冷，卻不敢靠近。
“老莫沒有畫蛇添足吧？”
萬和閉着眼睛，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那個賊人還不配他調理精神嚴陣以待。
不是萬和小看他，而是自古以來凡是下作到做採花賊的，就沒有一個有能耐的。
山字經也不能練。
一旦運行起來，他坐在這兒上連天下接地，山勢料峭，準保人還沒接近就給嚇跑了。
他就是單純的閉目養神而已。
“沒有。”
李平安已經提起了全部精神，他可不想死的和之前的同僚一樣悽慘。
“那就好。”萬和點點頭，不再言語。
他還真怕莫元山給他來一手黃雀在後，埋伏上一大幫子人，把賊人給他驚走了。
他哪兒想的到，莫元山不是不想，是真的有心無力了。
……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黑虎幫別人的幫衆已經有人打起了瞌睡。
他們的精神一直緊繃，難免疲憊。
然而四周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我先睡一會兒，你們自己注意着點兒。”
萬和忽然吩咐道:“命只有一條，打起精神來。”
然後他就把大樹樁往牆邊一拖，靠了上去。
李平安無語地看着他。
您老人家嘴上吩咐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這樣真的好嗎？
他自知實力不濟，萬和這幅做派是萬萬不敢學的。
夜越來越深。
被抓進來的人已經有很多瑟縮着睡了過去。
白色的霧氣慢慢瀰漫在院子裏。
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