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將者無歌 >第六十六章以刑聚氣(中)
    馮光蔡立到了銀杏樹旁,一張下巴比額頭還寬的大臉上,滿是難過的煎熬。

    想進右鋒,他馮光蔡知道自家的長短,有些武力,有功名之心,特別是被那個下賤女人戴了嫩綠頭巾之後,更是想着被人高看一眼。

    孃的,不就是個小白臉的書生麼,還是個秀才,如何就知道自家日後不會將一雙大腳按在他的頭上碾壓。

    可惜,自從一年前龍承烈入到之後,見了這小鋒將在右鋒的一番所爲,方纔知道,自家這份誰也不願得罪的性子,註定不會有什麼好的未來,無他,太多羈絆而已。

    龍承烈也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平和性子,但那是對了趁了自家心意的事情,若是違拗他心意的,即便是不依仗了自家身上的爵位,抵頂回去,也是默不作聲的我行我素。

    相形之下,自家的缺憾便就明顯了許多。

    這功名心思就轉到了小鋒將的身上,欲要追隨了,揀了掉落的三二瓜棗,掛到了自家的腦頂,做了成就功名的功勞。

    特別是右鋒在百木寨得了偌大功勞之後,這份念想就更加的迫切。

    一份急切之下,就撇了舊日裏的習性,帶着一干兄弟立到了齊如玉的對面,向着齊大賴子和金雕鋒舉起了刀槍。

    只是沒想到,入到右鋒的第一樁事情,居然是做了監刑,監看着龍承烈領受着軍法。

    還有百里復。

    這兩個右鋒的一號二號人物。

    很慶幸,關鍵時候選擇的正確。

    能拿自家做了被懲戒的人樣子,而不假手他人,這龍承烈心胸氣度是有的,也有苛責自家的狠勁,嚴己寬人,還都是一份戰陣中的純粹心思,落在這樣的人物麾下,功勞不會被吞沒,好處不會被搶奪。

    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可惜,爲啥要由自家監刑呢,龍承烈確實不會起了芥蒂,但是這小鋒將日後說起來,必然會說,他在軍中的第一頓軍法是自己的監刑,落在他人眼中心裏,只怕會對自家起了怨惱。

    那是爲討好龍承烈而生出的怨惱。

    這世上總不缺乏此類人物的存在。

    “如何打……你看着鞭子抽死人的物件啊,這龍鋒將存了什麼心思,弄出這麼一根鞭子……”

    寇大海拎着鞭子立到了馮光蔡的身後,藉着他身形的遮掩,低聲尋着主意。

    施刑的鞭子是借用龍承烈的馬鞭,不足二尺的長短,用切割成銀釵粗細的牛皮編結而成。

    這還是風不破送給龍承烈十歲的生日禮物,經過了七年的風蝕水浸,雖然依舊保持着柔軟,但是卻堅逾鋼鐵,當初在救謝三麻子的時候,龍承烈戰刀被硌掉後,就是用這鞭子與斡圖達魯騎兵的騎刀硬磕了七八次。

    事後查驗,鞭子沒有絲毫的破損,只是留下幾條白色的印跡,過了三五日,連那白印也都消失不見了。

    “照實打,莫要打出內傷就成,皮肉爛了更好,做了怕人的,更趁了龍鋒將的心意……”

    “右鋒前隊出人,帶罪將龍承烈……”

    馮光蔡低聲向寇大海交代過後,呼喝起來。

    中鋒也好,金雕鋒火銃隊的兵卒也好,過往都是散漫慣了的,此番對龍承烈出手,雖是他自家的情願,但是那些兵卒因爲畏懼日後的報復,未必肯大了膽子,必然會出現了相互推搡的尷尬,那時,軍法的效果就會現了折扣。

    如此,也只有右鋒的兵卒最是合用。

    右鋒中卻是一陣沉悶。

    包括前隊在內,無人動作。

    知道自家鋒將要領受軍法,右鋒諸人都是一個二個的不情願。

    雖然宣讀罪狀的和受用軍法的都是龍承烈一人,此中隱隱是有整肅隊伍的用意,但是捱打的畢竟是自家的主將,自家的兄弟,雖不是行刑的執刑,但是畢竟是要將小烈兒拿了綁縛做了受刑的罪囚,哪裏有一點願意。

    打了馮光蔡、寇大海那般的人物,倒是無妨。

    若是打了偷窺的火銃手劉大山,大夥兒更會趨之若鶩。

    可是小烈兒……

    他那宗罪過可都是爲自家的暖和落下的,看着受刑都不忍,還要自家將他送到法場。

    誰願昧着良心就誰去,自家必然是不肯的。

    忽然被點了名字的前隊,立時便有些騷亂了,卻不敢如慣常那般的交談,只是用小小的動作和眼神相互推搡着。

    “右鋒前隊……”

    馮光蔡知道兵們的不情願,但是卻沒有了更改的餘地,今日原本就是申明軍紀的時日,換了右鋒前隊之外的人馬,一個更改下來,必然損了軍令的權威,平白將龍承烈的心思耗用了。

    “梁興文、吳四六……”

    無奈之下,馮光蔡只好點了自家熟悉名字的兩個兵士。

    心中也是一陣感動,自家在中鋒中也是一份好大人緣,可是到了此種時候,屬下的兵們卻未必會如此冒着觸怒上官的風險,延捱着。

    被點了名字,前隊的梁興文和吳四六才同一日死了爹孃一般的表情,從隊伍中慢慢挪出來。

    “你他孃的馮疤瘌,如何拿老子煎熬……”

    吳四六性子跳脫,口舌中也是輕佻,經過馮光蔡時,忍不住就將一腔怨悶低聲吐了出來。

    “吳四六,十七軍律第四爲何……”

    馮光蔡未曾開口,龍承烈已經呼喝起來,

    “來人,拿了,念及初犯,鞭二十……”

    立時有兩個前隊的兵士跑上來,將本是押解囚徒的人物,一腳踹到了膝彎,按壓在地,捆綁起來。

    “莫要……”

    入了王家宅院之後,兵們平素裏都是喫飽睡足之餘,尋了好友知交玩耍戲鬧,沒有個聚集時候,陡然間被呼叫出來,集結到後花園中,與右鋒兵卒有了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事的女人們,以爲自家名義上的丈夫又要出征,怕失了日後的依靠,都慌亂起來,一個二個的約了,跟在風六伯的身後,聚到了後花園的月亮門口,遠遠的望着。

    見吳四六忽然被按到地上綁了,他那個便宜婆娘立時衝了過來。

    一衆女人也隨着跑得髮亂釵橫。

    “中鋒維護法場安靜,如有騷亂鬧事者,按衝撞軍營處措……”

    “萬傳山出列,與梁興文一起將龍承烈綁了……”

    龍承烈的一聲呼喝讓馮光蔡有些懊喪,自家此際擔的是司法參軍的職責,乃是場中最主要的人物,受了蔑視,卻那麼輕易的認了,面子裏子丟了個乾淨。

    一陣怨惱心起,立時向着自家舊日的屬下呼叫道。

    此刻卻是不敢用右鋒的,兩邊是將來聚在一起的公母,自家的婆娘欲要發作,做爺們的必然不會下了狠手,一番攔阻,未必會生出實效,弄不好,會把法場變作了青樓那般打情罵俏的調笑所在。

    金雕鋒也不合適,原本就有底火,手輕了達不到效果,重了,不出今日晚間,必然又是一場毆鬥。

    按照軍中的慣例,受刑的罪囚是要拖拽到法場的,期間的動作越是粗暴越好,若是拖拽中給罪囚額外添了苦頭,拖拽者甚至會得到免了一日勞役那般的好處。

    吳四六卻不在意要受刑的苦痛,被扒光了上衣,捆綁到銀杏樹上後,依舊沒忘了口中的花花,

    “我說鋒將爺,你這番弄得啥光景……”

    “別發作,現下咱倆都是捱揍的罪囚,我這番言語就是兩個罪囚相互打聽罪名的心思……”

    “軍紀……”

    吳四六這話說得極是時機,登時將龍承烈頂直眼睛的一腔言語憋回了肚腹。

    猶豫了一下,龍承烈吐了一口悶氣,既然做了罪囚,就抱了罪囚的心思,細細解說了緣由。

    “莫要怨我,整肅軍紀的時日,你卻要找尋司法參軍的煩惱,自家換了一頓好揍,委實不冤枉你……”

    “別人求不來的福分,跟着你烈哥兒一起領受軍法,隊中的兄弟羨慕都來不及,還要怨你……”

    “你這通樣子做給中鋒和火銃手們看的吧,其實要我說,拿了他們的根腳揍一頓就完事,何須要你自家捱上一頓苦楚……”

    “只可惜了,六六大順們又要熬一段時日,才能爬上你的牀……”

    “我後悔了,剛剛就該割了你的舌頭……”

    “龍鋒將,要如何打……”

    藉着檢查綁縛的機會,寇大海轉到龍承烈的面前,一臉的告饒表情,詢問道。

    “按之前說的,照實打,若你手下留了輕重,回頭我就尋了你的錯處,讓你捱上一頓……”

    “那麼,小龍爺,莫怪小的適才手狠……”

    由腰帶上割下一條爛布,塞到龍承烈的嘴裏,寇大海一邊壓低了聲音說着:

    “你且咬住這布,一會兒受刑時莫要咬了舌頭……”

    “寇大海行刑……”

    “一……”

    馮光蔡呼喝着,計着數字。

    “啪……”

    鞭子與皮肉碰觸,發出一聲爆響,龍承烈的耳朵立時竄滿了尖銳的嘯音。

    後背更是火辣辣的一疼,深入骨髓一般。

    然後,隨着身上的經絡血脈遊走,疼痛散佈到整個後背,後背便如火燙一般,疼痛且持久。

    疼痛中,一絲清涼緩緩涌動,由後背,直向後臀。

    那是血。

    寇大海抽下的第一鞭子,便讓龍承烈的後背出血了。

    “啊……”

    龍承烈挺直了後背,繃緊了皮肉,脖頸更是因爲這繃緊,而努力的向後仰起。

    卻沒有緩解疼痛。

    “二……”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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