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處的冷清是一副明顯的比較,此時的后街上,卻是一派的熱鬧。
一段街道上,二十幾家酒肆青樓都在各自的廊柱上掛了燈籠,百十隻粗大蜡燭一起燃了,將街道照的清晰,也愈發顯示出他處的昏黑。
已是哺時,正是富商貴人們開始了一日消遣的時辰,街道上雖不是人流洶涌,但也是喧鬧鼎沸。
接引着貴人的管事、招徠客戶的夥計,還有沒了根骨的龜奴,一叢叢的立着,嚷着自家的好處得意。
龍承烈看向的是一座酒樓和一座青樓之間夾出的甬道。
那裏是栽了貴人前來的馬車車伕們休憩之所。
七八輛馬車停在昏黑的甬道中,車伕們聚作了一堆,在臨街的一處燈籠之下,正高聲言笑。
只有一個車伕,在擦拭着馬匹的身體。
“那人好生奇怪……”
車伕身處燈籠火光的暗處,看不清樣貌長相,一身衣着很是尋常。
因爲昏暗,看不清衣服顏色,只能看出是穿了一套深色的棉衣,短襖棉褲,唯一能看出與其他車伕有些異樣的,僅是一副身形較爲粗壯而已。
“有何奇怪……”
褚天光一根腸子的性子算是徹底沒救了,別人還在琢磨着車伕的異樣之處,他卻徑直開口作了決斷。
“尋常的車伕而已……”
“是有些奇怪,這個時間,又不是喂牲口的時辰,怎麼在給馬擦身子……”
百里復一經點撥,也覺察出了奇異,
“別的馬車都有車燈,那輛車上沒有……”
杜季成又發現了一處疑點。
馬車都停在甬道中,都點了由車轅上探出的大小燈籠,如此,雖在昏黑中,諸人也能點驗出馬車的數量。
唯有那輛,車轅上沒有探出的燈籠。
“那不是關鍵,關鍵是馬車的前窗上還有雪跡,看看那幾堆……”
龍承烈因爲是弩箭的家傳武藝,幼年起就領受了許多鍛鍊眼力的教訓,白日看針眼,夜裏看香火頭,日日不綴,眼神就較常人好了許多。
當日在百木寨,是因爲一番彆扭動作窺破了赤巴拜身份,時下,因爲這份好處,又看出了別人沒能看清的物事。
馬車是單馬雙轅的兩輪馬車,小巧的車廂,看不清木質,只能看到漆着深色油漆的廂板。
面向衆人的是車子前窗,該是後開門的結構。
這該是搭載尋常客人的。
自覺貴重之人,素來都是用的前車門,或者是側開門的架構。
下車之時,由車伕搬了腳踏,一步步緩行下來,既有被人伺候的尊崇心思,又享受了一段受人仰望的滿足。
沒開前車門,也沒有側車門,這便該是尋常車馬行中馬車。
只有這種所在,纔會製作了搭載尋常人等,偶爾還要混裝了貨物的後開門馬車。
車前窗的窗櫺後,沒糊有窗紙,而是遮了窗簾,隨着一陣微風,細細的搖動了,變幻着深淺不一的顏色。
下方透出的光亮再一次照到了車體上,都留了心思,便就看到車前窗木質窗櫺上,高高矮矮,現出了不平的雪亮。
“確實是有雪跡……”
“貴人家馬車因爲有着宴飲的時辰,車伕自可以輕鬆安排了整理車廂和照看馬匹的時間,也有不需要排布什麼先後順序……”
“而兜攬客人的車馬行馬車,隨時都可能被做了生意,停歇之時,首先要收拾了車廂裏外,以免一點點污濁惡了客人心思……”
“這人卻舍了車廂,只顧着整理馬匹,該不是車馬行中的車伕正常行止……”
龍承烈向着衆人解說着自家的疑惑之處。
“車軛是鬆脫的……”
沙木合忽然言說道。
作爲最早投靠的那裏顏護衛,因了這樁便宜,之前他被龍承烈任作了右鋒騎隊副隊正,被杜懷意徵用了之後,因爲莫續裏被趕出了騎隊,隨着右鋒主隊前往慶州,他也就成了右鋒騎隊的隊正。
在百木寨防守之時,倒是現出了他統帶騎軍的天賦本錢,收了五級首級,編爲勇烈翼之後,他現下被授了八品下階的品階,擔了騎營的管營遊擊,做了營統制萬傳山的副手。
存着帶他見識大趙物華天寶世面的心思,今日出行,龍承烈也將他喊了出來。
果然是草原出身的漢子,一眼看去,卻看到了龍承烈未曾發現的疑點。
“那馬隨時可以騎行的……”
“那馬看似尋常,不甚雄壯,但是你們看大腿粗重,小腿精細,分明是一匹善於長途奔行的軍馬……”
問題大了。
一點點疑惑累積起來,那人的身份可就不是尋常的車伕一般簡單。
“烈哥兒,龍司馬,我等一衆屬下,可都在候着你的指派了……”
車伕看到街道對面一衆人看向自家,登時有些不自然起來,動作僵硬,原本只是顧着悶頭擦拭馬匹,覺察出異樣之後,頻頻擡頭,卻不敢正眼對視。
愈發的可疑了。
風不破卻開起了玩笑。
“風叔,咱們敲山震虎可好……”
“可……”
“拿了他……”
有了風不破的定論,龍承烈的膽氣立時雄壯起來,一指那車伕,呼喝道。
喊叫過後,抽出戰刀當先奔出。
因爲是要赴宴,衆人都卸了鎧甲頭胄,換了尋常的民衣,但是軍牌和刀劍這喫飯的傢伙人人可都帶了齊整,隨着龍承烈的一聲呼喝,諸人立刻向着那車伕奔行過去。
疾行中,卻是心有靈犀一般,一個個尋了自家的位置,散出了包抄的龍爪陣型。
一直用眼睛餘光瞄向衆人的車伕見了,立時慌張起來,手臂一擡,掀了車軛,便將馬頭扯向自己,欲要爬上馬背。
一份罪人的名頭算是落實定了。
還未等爬上馬匹,因爲沙木合的提點,早就提防他登馬逃走的龍承烈手臂一擡,手中的戰刀被當做了暗器,直直的拋去。
車伕爬上了馬身,可就是將自家胸膛送到了刀尖之下。
摔了手中繮繩,車伕轉身拔步便向甬道深處逃去。
“追……”
正在閒談消磨時光的一衆車伕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傻了,一個個呆立着,如同被施展了傳說中的點穴定身之法,便是一張張大嘴,也都忘記了收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