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聽到喧鬧聲,紛紛停下腳步,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幾個乾脆走進教堂,上前詢問:“出了什麼事?需要報警嗎?我來打電話。”說着,她拿出手機開始撥打911,沃爾金娜邁步上前阻止他說:“不,先生,不用報警,這位女士只是一時傷心,沒關係,一會兒就好了,謝謝,不用報警,真的不用。”
教堂管事說:“報警吧,先生,謝謝你!”
過了幾分鐘一輛巡邏車來到教堂門前,下來兩個警察,近前詢問發生了什麼。管事把情況告訴警察。其中一個警察走到那個女人近前說道:“女士,請和我們去警局一趟,我們需要詢問一些問題。”
那個女人衝着警察說:“你們是納稅人的公僕嗎?爲什麼不抓壞人,瞧瞧這個女人,她是殺人犯,兇手。”她指了指沃爾金娜衝着警察怒吼着。
兩個警察,一邊一個把那個女人架起來準備帶上警車,女人撕扯着掙扎不停,嘴裏也沒有閒着:“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沃爾金娜,那個恐怖頭子列文斯基的女人。”
警察沒有理會她,繼續架着她向警車走去。旁邊的路人議論紛紛:“原來她是那個恐怖主義分子的老婆?難怪,他們可是殺了不少人。”
“是啊,僅在我們舊金山那一次爆炸事件就有十幾人被炸死,有上百人受傷,有的甚至殘疾了,一輩子躺在牀上,度過漫長的餘生。”
“我在電視上看到過這個女人,記者採訪過她,她好像並不贊成自己的丈夫的所作所爲。”
“那她就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在外作惡?每天晚上還和他睡在一起?真可怕!”
“那可是殺人魔頭,不光在舊金山,他們還在世界各地製造恐怖襲擊,被他們殺死的無辜平民成千上萬,怎麼能輕饒他們的家屬呢?她們難道一點都不知情嗎?要知道知情不報也是犯罪行爲。”
“是的,應該懲罰她們,那些女人也應該受到懲罰,否則只會有更多女人和那些恐怖分子在一起,生出更多小恐怖分子!”
“你說的對,她們的丈夫犯罪,也有她們一份兒,她們明知道丈夫是恐怖主義者,爲什麼還和他們在一起?”
警車開走了,但是人羣卻越聚越多,議論和聲討漸漸升級,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演變成騷亂,大羣路人,旁邊商店的工作人員都加入進來,轉眼間,街道交通阻塞了,更多人因爲無法通行,乾脆停下車加入了進來,情況眼看着失去控制,更多警察趕來制止騷亂,人羣中有人開始扔瓶子,購物袋裏的食品,現場一片混亂。
沃爾金娜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一再請求人們的原諒。但是人聲嘈雜,沒有人知道她在說什麼,也沒有人關心她說什麼。
這時候人羣中有人大聲喊着:“殺了這個女人,殺了這個恐怖主義頭子的女人,她的雙手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那當中有老人,婦女,兒童。”
“殺了她,殺了她!”一大羣人應和道。
沃爾金娜跪在那裏,一動不動,她多麼希望他們真的殺了她,她將完成贖罪,永遠結束這一切。
維持治安的警察越來越多,聚集的人羣變成了遊行示威,抗議聲此起彼伏,警察不得已使用了催淚瓦斯,高壓水槍來驅散人羣。教堂的管事過來一把抱住沃爾金娜:“傻孩子,快走!”
可是沃爾金娜掙扎着,掙脫着不願意離開,她一心求死,渴望解脫。管事不由分說,死拉硬拽把她拖回到教堂裏,其他工作人員也上前幫忙,總算把她從憤怒的吶喊聲中解救出來。
這場由於一個婦女的行爲引發的騷亂直到深夜才漸漸平息下去,但是有一些頑固分子仍然不肯離開,試圖衝進教堂,他們大聲喊着:“懲辦兇手,懲辦恐怖主義者,懲辦沃爾金娜!血債血償,用她的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受難者,把她交出來,把她交出來!”
憤怒的呼喊聲,警察受到襲擊的場面,瘋狂放火焚燒車輛的暴徒們,教堂裏的沃爾金娜痛不欲生,她知道這個世界容不下她,人們不會輕易放過她,直到殺死她。
她大聲哭泣着喊着:“姐妹們,放我出去,我要爲列文斯基贖罪,我要償還他欠的血債,讓我出去,讓人們殺了我吧!求求你們,讓我解脫吧,我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是一個漫長的夜晚,沃爾金娜一夜未曾閤眼。她一點睡意都沒有,腦子裏滿腦子都是那些恐怖的畫面,炸彈爆炸,血肉橫飛,屍體堆積,老人,婦女,兒童,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此結束,留給親人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和痛苦。
透過教堂高大的玻璃窗,夜色宛如魔鬼一樣涌進來,伸開章魚一樣的魔爪攫取着周圍的一切,將她的靈魂撕扯着,揉搓着,擠壓着,那裏面一滴一滴擠出來的是她的鮮血。
偶爾傳來馬路上車輛駛過路面的刺耳的聲音,往日司空見慣的日常事物在這個不眠之夜顯得如此離奇,魔幻。風吹動着路邊樹葉的沙沙聲,就像直接在她耳朵裏呼嘯,一片片葉子在眼前飄搖,遊蕩,就像一個個孤魂野鬼不肯停下來休息。
朦朦朧朧的人影兒在眼前晃動,看不到它們的腳和身體,只看到頭和影子,一陣陣撕裂肺腑的叫喊聲,呻吟聲,哭泣聲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開。抱着嬰兒屍體的女人敞胸露懷,巨大的空洞的**,一排排肋骨突兀的在眼前徘徊,舞動。
地獄般猙獰,恐怖的森林,無底的深淵,竄動的鬼火,舞動的鋼叉,滾燙的油鍋,撕心裂肺的哀嚎聲,然後是一簇簇白骨,一堆堆腐肉,一羣羣禿鷲,普天蓋日的蒼蠅,黑壓壓的蝙蝠。
沃爾金娜就在這揪心的情景裏,心越來越收緊,壓縮,擠壓出最後一絲空氣。變得乾癟,枯萎,失去了活力和血色。
一塊塊彩色玻璃閃動着光怪陸離的藍色,紫色和血紅色的光斑,一道刺眼的白光送來了黎明的空氣,洋溢着冷冰冰的氣息,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暖,愜意。
庫尼索娃一大早就趕到了教堂,昨天深夜她得知了教堂外的騷亂,她的車子在路上驚恐地顫抖着來到教堂前。
她抱起沃爾金娜,親吻着只有一絲殘存的熱氣的臉頰,蒼白的臉色中沉浸着泥土般的污垢。大家攙扶着沃爾金娜上了車,庫尼索娃風馳電掣的把她帶回到自己家,生怕一陣風把她捲走。她帶她進到一個房間,那是從前兒子瓦西里的房間,很長時間以來,他不再回家。
庫尼索娃把他的髒兮兮的衣服一股腦扔進了垃圾桶,重新清潔了牀鋪,換上了嶄新的牀單被辱,還把地板擦了又擦,生怕那裏留存原來主人的惡臭。
她把沃爾金娜扶到牀上,看着她躺下來,幫她脫了鞋子,端來了一盆熱水,開始給她洗腳,她洗的很慢,很認真,彷彿是在給一個嬰兒洗浴。
沃爾金娜偶爾擡眼看看這個剛剛認識的女人,深棕色的頭髮在胸前來回擺動,粗大的腰身在椅子裏難以自由挪動,一雙粗糙的肥嘟嘟的手在她腳上揉搓着。
一連三天,沃爾金娜像是死去了一般,水米未進,儘管庫尼索娃苦口婆心不停地開導,但是沃爾金娜彷彿在聽外星人說話,一句都聽不懂。三天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三天後,沃爾金娜開始有了飢餓的感覺,庫尼索娃興奮地像小孩子一樣,青春歲月彷彿又一次回到她已經日漸衰老的身體裏,她手裏端着盤子,親手把麪包撕成一片片碎塊,喂到沃爾金娜嘴裏,咖啡吹了又吹,生怕燙着沃爾金娜,快到中午的時候,沃爾金娜喫掉了一整片面包,喝光了一杯咖啡,她的臉上開始出現血色,前兩天死人般的面容漸漸退去,皮膚出現了光澤,她爬下牀,向着庫尼索娃千恩萬謝。庫尼索娃高興地咧嘴笑着,她本來就是一個天性樂觀的女人,只是這兩天有了些憂愁,眼見沃爾金娜一天天恢復,她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
雖然沃爾金娜身體開始恢復,可是失眠卻從此折磨着她,稍稍一點噪聲就令她心驚肉跳,庫尼索娃帶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她得了重度抑鬱症,開了精神藥物還有幫助睡眠的藥物,她開始變得精神萎靡,整天打不起精神,但是在庫尼索娃看來,這都算不了什麼,重要的是她能喫東西,能睡覺了,雖然狀態很差,但畢竟開始有了些活力。
對一切事情都沒有什麼興趣,只是喜歡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陽光。庫尼索娃知道,也許需要很長的一段時期,才能恢復從前的精神狀態,好在她是個有耐心的女人,不急不躁,有條不紊的照顧着沃爾金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