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咳咳……”

    一陣幽暗中,景岫忽然覺得自己很累很累,像是趕了許久的路終於能歇一歇腳了,她不願再動一下,彷彿自己心甘情願與黑暗冰冷融爲一體,直到一個人的聲音響起。

    “景岫。”那人就穿着一段霽色長袍站在不遠處溫柔哀傷又篤定,可他周身籠罩的白霧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容,他說:“下一世,好好活着,就把我連同這舊世界一起忘了吧…”

    “如果有來世,我纔不要忘了你,你也不許忘了我。但即使我們都忘了也沒關係,因爲只要我見到,哪怕只有一眼,我也一定會心悅於你。這世間天大地大,從未有哪怕一點一滴曾屬於我,只有你了,我就只有你,你是我曾活過愛過的唯一憑證,所以即使風刀霜劍,皓首窮年,我一定會找到你,因爲,只有遇見你,走向你,這世上的所有未知路,才都成了我的歸途。”景岫聽得自己這樣說。

    “那好,再讓我好好看你一次,最後一次…”那人極力忍住顫抖的聲音,才道:“我要牢牢記得你的樣子…下一世,人潮洶涌中,好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但如果到那天,你真的忘了我了,我也會一直等你,一直等一直等,等一年也沒關係,等十年也沒關係,等一生也沒關係,就一直等到你想起我的那天。”景岫聽了這話,一下把頭擡了起來,她努力去看向那人,雖看不清他的模樣,卻能感受到他周身圍繞着一股暖流,暖得讓她渴望,於是她又重新站了起來,拼盡全力向他奔了過去。

    景岫一面跑,一面不可抑制地想起,這一世,她並不知道這人是誰,甚至看不見他的樣子,自己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忘了重要的人,忘了重要的事。這算不算食言?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等着自己,等啊等啊,如果他等不到,那可怎麼辦?她忽然感到臉上有些涼意,於是伸手輕輕蹭了一下,卻發現是一滴不知何時落下的清淚。

    正當她馬上就要抓住那人的衣襬,撥開白霧見真容時,卻感到身體被一股冷意所擊中,然後那人便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景岫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醒來才發現自己被潑了一身的冰水,她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死,而是來到了一處陌生的環境裏,而她身側躺着的正是未曾褪下女裝的廣陵王趙容卿。

    二人被放置在明堂正中央,兩側坐着幾個凶神惡煞的大漢,上首那人個子不高,卻着實健壯,桐油似的膚色,一雙鷹眼直視這二人,倒有種說不出的威懾感來。

    景岫趕緊搖了搖身側昏睡的趙容卿。

    她一面搖他,一面摸到趙容卿那絲毫沒被沾溼的衣服,心中不忿地想道:狗東西,命真好啊,憑什麼潑水都只潑到了我一個人身上?他投胎轉世的時候是不是悄悄塞錢了?

    趙容卿被搖醒後也是一臉迷茫,他定了定神,便和景岫一樣看了看周圍的境況,只是還不等他疑問出聲,堂上幾名大漢便率先發了難。

    “大哥,正是此二人擅闖山門,又在神首洞附近斬了神鹿。”左上首的大漢顯得很是氣憤,他側了側頭嚮明堂正中的鷹眼男子惡狠狠地說道。

    然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有小聲說了一句:“此鹿乃是那位…所養……若是……”

    只是他尚未說完,便被正中央的鷹眼男子給打斷了。

    男子起了身,一步步走下臺階,正欲對他們說些什麼,這時趙容卿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就這麼一看,正與男子對視了一番。

    景岫發誓這是她活了十六年以來見過的最迅速的變臉了。

    她眼見着那人的神情從嚴肅轉爲了驚豔,又漸漸從驚豔變成了傾慕,呆呆地盯着眼前這個身材高挑,鳳眼蛾眉的美人兒,然後就這麼施施然地開了口:“小娘子,你們是何人?爲何來闖我們黑風山?又爲何要殺我山中神鹿?”

    嘖嘖嘖……那聲音簡直是溫柔的能滴出水來,這麼溫柔的聲音再配上這樣彪悍的形象,景岫看見這麼直觀的對比,第一次感覺到那馬腿在自己肚子裏油膩膩的幾乎要被吐出來。

    其實景岫大約能猜出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來,無非就是黑風山上那羣臭名昭著的土匪唄。但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這土匪頭子不會是看上趙容卿了吧!完了完了完了,就憑這位爺的性子,他要是現在不拳打腳踢,那也必然會破口大罵的。

    現在景岫正因先前的迷煙而手軟腳軟,昆吾刀又不知被這羣土匪拿到哪裏去了,要是趙容卿真的按捺不住性子,那他倆可不是得當即暴斃,連搶救也不用搶救了?

    景岫正暗自心驚呢,趙容卿卻並未如她所預料的那般浮躁,他只是微微斂了斂聲,那聲音聽起來倒還真有幾分雌雄莫辯,讓人覺得是位聲音稍渾厚的少女也並不違和。

    “我與兄長家境貧寒,初來睢雍,乃是爲母治病,聽附近醫館裏的郎中說黑風山上的續靈草正可救家中老母性命,萬般無奈之下才上了山來。至於那隻小鹿…它將我兄妹二人領進了陷阱,兄長本是想把它捉了來,卻不想危機關頭誤殺了此鹿,還望各位英雄見諒。”他這麼說着,還略低了低頭,雖不至於太過火,但這副樣子妙就妙在給了人無限的遐想空間,使得這憐香惜玉的匪首立時三刻便忍不住有了那麼幾分動容。

    漂亮!景岫在心裏禁不住爲他喝彩!這小子真有出息,學東西夠快的!臨陽城中斬貢馬隱匿蹤跡是一回,這次黑風山上戲衆匪又是一回,這謊話編得情節生動,內容詳實,有理有據,脈絡清晰,再這樣下去他趙容卿真的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見眼前這位美人說得如此情真意切,那匪首本一時關心則亂,竟雙脣極度開合,半晌才憋出來一句:“續靈草乃我黑風山奇絕至寶從不予外人,但我今日卻對小娘子一見傾心,若是……若是你願意留下作我的壓寨夫人,那你我便是一家,這續靈草贈與你也無妨。小娘子,你看如何?”

    “大哥,那怎麼行?”

    “大哥,這太荒唐了!你莫被這女子騙了!”

    這匪首話音剛落,左右兩側的土匪便都有些坐不住了,紛紛跳出來反對。

    更有脾氣爆的當場起身拿了大刀就往趙容卿方向劈來,此時景岫的功力約莫恢復了三四成,她趕緊一把抱住趙容卿,一個閃身往後躲了幾下。

    趙容卿此時卻異常冷靜,只是眼神落到景岫身上的時候微微閃了閃,而後篤定地說了句:“可以。”

    此言一出,不僅打了衆匪一個措手不及,就連那匪首因見他答覆得如此迅速而面上多了幾分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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