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岫藏在一處矮坡上,看着不遠處火勢越來越大,一座屋子連着一座屋子地燒了起來,紅煙燒亮了半邊天際,趕來的土匪見此情況,慌忙搬來水桶、沙子救火,吵嚷聲一片,衆匪皆亂作一團,慌忙之中似是有人在喊:“今日綁來的壓寨夫人還在裏面,快去救她!”

    然後又聽的一道渾厚男聲起:“你們怎麼辦的事兒?怎麼能給她燭火?”

    “她…她一進屋就說屋裏太暗,我們想着他是未來的夫人便不敢薄待,哪曾想到她會碰倒了這燭火?”這話許是看門的守衛說的。

    “回來再收拾你們!”那人來不及細聽,丟下這麼一句惡狠狠的話便剛忙抄起一桶水跑上前去救火了。

    至此,景岫才稍稍放心,轉身而去。

    她輕嘆一口氣,記憶忽而回籠至片刻之前。

    紅燭映照在趙容卿精緻的面龐之上,繼而他瘋狂又冷靜地輕輕拋出了石破天驚的兩個字:

    “縱火。”

    “什麼?你說什麼?”聽他說得如此輕飄飄,景岫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了,她霍得站了起來,又問了一遍,“你要縱火?你瘋了?萬一閆虎只當你是個可有可無的人,不願派人來救你,你就一定會沒命的!”

    “事到如今,只有賭一把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計劃都不可能萬無一失,但只要有一絲機會成功,便值得一試,不是麼?因爲…我們已經別無選擇了…”

    “或許還有其他辦法?”這次倒換景岫有些猶豫了。

    “或許還有,但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一會兒,你走後我便將這燭火撲倒,黑風山中風急屋密,正值春日天乾物燥,若這邊起了火,那麼不過片刻火勢便再不可控制了。就算閆虎不會來救我,那他也不會將黑風山中的一應房屋都棄之不管的。”

    “可…”

    見景岫遲遲吧不肯同意,趙容卿只好再添一把火,道:“我若死了,你也不必愧疚,心中也不用有什麼擔子,我來這黑風山是自願的。我本就是爲了阿槿而來,我們緣起於火,若今日我命喪於此,也不過是我還了她的一份情,今日緣滅於火,亦是我心甘情願…只是還需拜託你一件事,若你命大,活了下去,請務必將此物帶給阿槿。”

    “你…”他說着,便將一個錦囊交給了景岫,乍一聽此言,景岫亦無話可說,只是從那微微張開的錦囊中看到了一個暗色的碎布,倒覺得頗爲熟悉。

    只是就在這一瞬,她便又想到了元瑤。

    元瑤也是這樣,爲情而生,又願因情而死。

    縱使如景岫一般舒朗隨性,不願爲外物所拘,亦無甚好奇心之人,此時卻也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也曾困擾過她三世的疑問:“可值得?”

    趙容卿低頭看着景岫,往常他行止自有一番高貴慵懶,如今落到此境地本該有幾分落魄的,只是他眼中含了勾人的光,倒不似忽逢大難之人,反而又是另一番撩人的光華,他偏了偏頭不答反問;“幹嘛這麼問?又怕我死了,連累你一個人回不去?”

    “又不止連累了這一回了,我是不怕了。”景岫打起精神開了個玩笑,只是這笑意轉瞬即逝,很快她又換上了那副鮮有的端肅面孔,“我沒同你開玩笑,你不要差開我的話,回答我,可值得?”

    “我也沒同你開玩笑。我從未想過什麼值與不值,只知悔與不悔,今日我爲情捨命,來日亦問心無悔,今日我貪生怕死,來日便雖生猶死,日日承受錐心之痛,定然悔不當初。”這次景岫終於從他人那裏得到了一個答案,只是這人確是她從未料想到的、以爲此生不會有什麼交集的廣陵王趙容卿。

    景岫擺了擺手,很是無奈道:“或許,我真的不懂吧。”

    “也許你也會有這樣一天。”這次趙容卿卻笑了,他本就生得眼眸燦若星辰,而今一笑更是美不勝收,連景岫都不禁晃了晃神。

    切,你以爲我像你似的爲色所迷,爲情所困,昏了神志?

    景岫在心中駁他,只不過她嘴上卻沒把這話說出來,而是不甚在意地隨口說了一句:

    “或許吧,這誰能知道?也許永遠也不會遇到這樣一個人,也許下一個時辰,我從天而降,他轉身回眸,我便遇到了他。不過呢…”景岫話鋒一轉,“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不會作那矯揉之態,剛認識人家沒幾個時辰便一見傾心,更不會如同癡人情種一般動輒結結巴巴、呆頭呆腦、魂不守舍,那成什麼樣子?”

    聽她話裏頗有幾分不屑,趙容卿卻一改往日針鋒相對,只是搖了搖頭。

    畢竟,世間情愛大多如此,不落到於己身,人人都自覺冷靜清明;待它來尋你時,又是何等的意亂情迷、身不由己,恐怕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細細品嚐了。

    思及此,景岫方回過神來,想到趙容卿與她的情愛之論,頗覺滑稽,又想到尋藥找刀二事皆是事不宜遲,想到關在暗牢中的將死之人口中喃喃不止的“後山”二字,當下心中有了思量,看來這黑風山後山是必得去一趟的了。

    這樣想着,景岫便使出一招極輕快的掠影飛仙,須臾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轉眼,後山已至,景岫探查了半晌,也沒發現什麼異常,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卻突然發現這層疊着的石塊之間有個僅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石隙,石隙之間隱隱有光透過,看上去倒像是能通往另一個未知的地方。

    景岫緩步順着石隙向裏走去,那縫隙實在太窄,也虧得是景岫這穠纖得宜的少女身形,纔將將能通過石隙,饒是這樣,她還是有幾次甚至要撞到兩邊的石壁之上。

    循着亮光過了石隙,便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坦途了,石隙那邊的景象並未如景岫想象的一般血流漂杵、屍骨遍野,只有一片蔥蘢茂林,一條清澈小溪,正是鳥語花香,清雅異常,倒不似人皮成山的匪窩,而真如同個林間高士的隱居之所,景岫恍惚之間差點以爲自己來到了異世界。

    景岫風塵僕僕地趕了一段路,又好不容易通過那逼仄的石隙,自覺臉上粘膩膩的,又見那河水清澈,於是便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溪邊,蹲下身來,用那帶了些涼意的流水撲了撲臉。

    溪水觸及肌膚,霎時間消散所有燥意,景岫頓覺無比暢快,她閉着眼睛忍不住揚起了頭,體會微風拂面的感覺。

    而正在這時,那和煦的微風卻忽然變得急驟起來,一陣接着一陣,風捲殘雲地不停歇,吹得樹葉到處搖擺,發出“沙沙”的喧囂聲,景岫看那本來平靜水面忽然開始動了幾動,真可謂是驚風亂颭芙蓉水。繼而便在這風中聽得一聲極長的虎嘯,景岫立刻睜開眼睛,回身望去,依稀能看見個巨大的身影奔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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