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岫!別這樣,你看清楚,我是林軫!”林軫眼看着景岫又被那樂聲所控制,仍是試圖喚醒她,可似乎是那羣難纏的半面女換了曲調的緣故,這一次,景岫聽見他的呼喚,只是目光漸漸有些掙扎,但很快又完全被控制住了。

    按照現在這種情況來看,這半面女根本不是活物,所以也必然不會如有血有肉的人一般需要停下休息,只要那控制她們的東西一直存在,她們便會一直展開陣法。而只要她們的陣法不停下,那景岫便會一直被困在陣中,就算她不攻擊其他活物,那她自己也同樣會迷失其中,然後一點一點被消耗而死的。

    林軫這麼想着,心中倒多了幾分惋惜,這少女實在是靈秀動人,如珠似玉,只可惜遇上了自己,今日多半是要命喪於此了。他低頭看了眼懷中的黑足貓,自己不受干擾倒上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爲何,這貓居然也對此陣無動於衷。

    按道理來講,只要是活物,心上有血有肉,便都會受這半面女樂聲的干擾,爲何這貓崽子只是被景岫忽然襲來的利刃給嚇到了,但卻全然沒有被這嘈雜曲調所幹擾後的失常的反應呢?

    林軫一邊思考着,一邊還要躲避景岫招招狠厲的攻擊。

    忽然間,他想起剛剛這貓消失了好一段時間,而再回來時嘴上多了些水果殘渣和污漬,看上去似乎是吃了些什麼。

    假如竹葉青棲息之地附近便有解毒的蛇草,那麼這山洞中附近會不會也有抵禦半面女樂聲的靈藥呢?

    他靈光乍現,直直向外跑去,而隨後景岫見到眼中的“怪物”轉身便逃,於是也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見景岫向廂房外飛奔離而去,那羣半面女也受着操控坐在凳子上懸空飛起,向二人方向迅速跟了過去。

    林軫趁着在樂坊中左躲右避這會兒功夫,偷偷將黑足貓放了出去,這貓極通人性,“嗖”得一下就躥了出去,林軫跟隨它出了樂坊,在樂坊外一片草地中發現了幾株低矮的植物,那貓見了這植物便停下打了個滾,又攀上那植物隨意吃了幾個上面結出的細小絳紅果實。

    看來,這吃了這果子,即使是正常人,也不會再害怕這半面女的樂聲了。

    他就這麼想着,忽聽見身後的急匆匆的踏步聲,再一回頭,便看見景岫紅着眼睛追了上來。

    這少女的武功確實好得很,但此時她正處於狂暴的狀態中,理智不再便只會使用武力,此時林軫早已準備好了幾根銀針,藏在袖子裏了,將那淬滿毒汁的銀針刺進她脖頸裏,不多一盞茶的功夫,她便會完全停止呼吸,到那時便是回天乏術,神鬼難醫了。

    也到了該動手的時刻了,林軫想。

    自己已經對她一再留情,如今他也不必將這果子給她,只需趁她再次襲來的時候將銀針刺入她的體內,一切便都可以結束了。畢竟那些半面根本奈何不料自己,此後的路他可以自己走,藏在此地的寶貝,他也可以自己去尋,這少女已是再無用處了。

    林軫,別再心軟,你這一生哪次心軟不是害得自己遍體鱗傷?

    他狠下心腸,眼見景岫一步步逼近他,他在心中暗數着她的步數,臉上卻是藏不住的悲哀與不捨,他應該慶幸,此刻的少女已經失去了神志,否則,便是他這樣外露的感情,也足以引起眼前人的疑惑來。

    五,四,三,二……

    二人只差一步之遙,林軫手上的銀針也早已蓄勢待發。

    可景岫卻再沒上前一步。

    林軫就這麼望着她,也沒再向前一步。

    爲什麼?別再拖延時間了,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自己應該先下手爲強的,你等的時間越長,她痛苦的時間就越長,林軫啊林軫,枉你自覺薄倖冷情,怎麼一遇上她便總是這般優柔寡斷?

    林軫第一千遍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他想,他應該要這麼做的,就如同之前的千百次那樣,冷血,無情,殺伐果斷,他就是作爲殺人工具被培養出來的,他就應該將針刺進他的脖子裏,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啊,這也沒什麼難的,自己早已經數不清這樣做過多少回了。

    但他還是沒能下手,他們就這樣僵持着。

    林軫眼裏滿是悲哀,那悲哀似乎就要溢出來,一直流淌的景岫的腳邊,他不知爲何自己遲遲不肯動手,也許是…也許是他需要一個理由,只要景岫先動了手,他便有了這個理由,他有了這個理由,也許在往後的日子裏每每回想起她時,懊惱後悔就不至於突然襲上心頭。

    終於,景岫的手輕輕動了一下,緊接着,林軫亦擡起了手臂,他的針離景岫的頸側不會半寸,而景岫卻用那隻手輕輕撫上了林軫的面頰。

    一股團着熱氣的觸感猛然衝向林軫,他愣了愣,忽然看見了景岫那雙赤紅的眼睛。

    林軫曾經見過許多雙眼睛,悲哀的、失落的、精明的、無辜的、陰狠的,通過這一雙雙眼睛,便可窺探人心,別人或許不那麼精通,可林軫卻頗擅此道,這些眼睛大多貪婪又晦暗,與這渾濁世間倒也相配。

    可縱然是他看過這麼多雙眼睛,卻仍無法辨認這雙赤紅色眼睛裏所傳遞的情感,那裏面有瘋狂,有仇恨,有掙扎,有痛苦,有悲傷,或許還有…

    情?

    因何生情?明明你我才相識不久,爲何你這般看向我,竟讓我覺得,我們不是相遇,而是重逢?

    林軫覺得那雙眼睛爲何這般複雜,他盯着她看,卻再也看不透她,正如他不明白現在景岫明明該用匕首擊向自己,但她卻只是溫柔的撫上了自己的臉。

    可還沒等他分辨出她眼中的種種情感,便聽見了利刃刺穿胸膛那血肉模糊的聲響,他怔怔地低頭看去,那把匕首此時已穿進了景岫的肩膀,腥濃的血水霎時間浸透了她的半邊衣衫,滴答,滴答,一聲兩聲,隨着血緩緩滴落的聲音,景岫一下如被人卸了力一般跌坐在地上,那隻撫摸林軫臉頰的手也被抽乾了力氣緩緩垂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林軫這會兒終於忍不住了,什麼冷心冷性,什麼謹慎剋制,通通蕩然無存。

    他眼圈微紅,神情緊張,蹲下來抱住景岫的臂膀,狠狠地責問他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啊?誰準你這麼做的?誰準你這麼傷害自己,程景岫?!”

    景岫沒說話,只是又將匕首旋進半寸,林軫趕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做出什麼動作來。

    也因着這劇烈的疼痛,景岫猛然吐出一口鮮血,繼而眼中才慢慢有了神采。

    她看着林軫的眼睛,彷彿剛剛與猛獸搏命過一般,忽而朗笑一聲,道:“哈哈,暢快!”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