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三個月的實習期後,我成爲了收容所的正式輔導員。

    負責的第一個收容人,正是之前跳樓事件的主角,治君。

    收容所沒能問到突兀從天而降的青年的姓氏,連“治”這個單名都是在負責審問青年的那位看守員情緒崩潰直接轉成收容所新病人後,青年大發慈悲透露出來的。

    ——以上是正式上任前前輩偷偷告訴我的消息。

    我穿着來島上時特意爲應聘準備的正裝,懷裏抱着一片空白只有名字的收容人檔案,在前輩老母親般憂心忡忡的目送下離開了宿舍樓,默默踏進收容所。

    帶我來島上的看守員正在門衛室那等我。

    “歡迎加入收容所。”他像是完全不知道我的牴觸似的,平靜地伸出手來。

    我不打算和他握手,維持着一臉僞裝出來的、屬於職場精英的冷淡表情點了點頭。看守員等了片刻,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示意我跟上。

    “收容人目前仍在治療中,考慮到情況特殊,特別允許你們近距離接觸。”看守員按下電梯樓層,解釋到。

    我雖然對人情世故並不十分在行,但也能明白這是因爲收容所搞不定對方後試圖採取懷柔政策,而我不過是被推出去的馬前卒。

    名爲“治”的青年,憑“看守員事件”一戰成名,在島上擁有了無數可怕傳言。假如只聽那些傳言,我恐怕要以爲是地獄裏哪個魔神溜上了人間……

    然而初見時對方微笑墜落的模樣印象太過深刻,我怎麼也害怕不起來——這應該是我還能穩穩當當站在這裏的唯一原因了。

    電梯到了用作醫療點的樓層,門剛打開一條縫隙,護士小姐有氣無力的吶喊就幽幽飄了進來。

    “619房的病人又自殺了,來個人幫把手……”

    我跟着看守員走出電梯,茫然地抱緊文件袋。

    領路的看守員像是背後長了眼睛,隨口給我科普了一下青年的“豐功偉績”:恢復意識以來,以平均每天不下三次的、千奇百怪的自殺行爲迅速將平日裏堪稱島上第一清閒部門的醫療部工作量增加到必須加班才能完成的地步。據說醫療部的負責人已經由於加班熬光了最後一點頭髮,於昨日憤然離去,請了一個“這傢伙不走我絕不回來”的長期病假。

    我心情古怪,看着看守員敲了敲病房門。

    “啊,看守員,你來得正好!”打開門的護士小姐猶如見到了救星,“醫療部現在只剩幾個女生,完全拿不下來……”

    看守員一頭霧水地被她拉進屋,我走在後面,一眼就看到了系在風扇上正飄飄蕩蕩的繃帶。

    護士小姐一手插着腰,站在繃帶旁抱怨:“這傢伙想用繃帶上吊,不知道怎麼把它固定在了風扇上,就算踩着凳子也解不開!”

    這一層的層高比起尋常建築更高,是護士小姐站上凳子伸直手還碰不到風扇葉片的高度,這種情況下,想解開做過特殊固定的繃帶顯然不行。

    看守員擡頭打量一會,嘆氣,扶正凳子接過了解繃帶的任務。

    躺在病牀上的青年不停咳嗽,但護士小姐和看守員都沒有看他,我四處張望一圈,在病房一角找到了飲水機。

    我端着紙杯走回牀邊,半蹲下來,把杯子遞出去。

    “那個,你好?”我聲音緊繃,社交障礙帶來的壓力讓我攥緊了檔案袋,好像它是面盾牌一樣,“我、我是新上任的輔導員……”

    青年一隻眼睛被繃帶纏住,遮掩在髮絲間,另一隻鳶色的眼睛看向了我。

    我屏住呼吸。

    他身上有種無形的氣場,即使現在收斂着,我仍然像站在了貓面前的老鼠一樣,戰戰兢兢起來。

    打量片刻,他接過我手上的紙杯一飲而盡,將空杯還回時露出了笑容:“輔導員小姐的工作是什麼呢?”

    那並不是感到喜悅而露出的笑容,他只是單純做出了“笑”這個表情而已。

    天生的敏銳直覺這樣提醒我,我霎時更緊張了,盯着他蒼白的臉頰努力措辭。

    “嗯……平時陪你聊聊天,關心一下生活狀況和心情什麼的……”我回答到。

    收容所下發的任務,目前只有和他打好關係、多瞭解些情報,但經過“看守員事件”和我現在的切身感受,打好關係還有一絲可能,至於套取情報……他不從我這把情報都套出去,收容所想必都要燒高香了。

    青年不置可否,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一個勁盯着臉頰處那片蒼白的皮膚,小聲補充:“我叫甘尋光,請多指教。”

    他沒有迴應我,等看守員終於把繃帶從風扇上解下來,招呼我離開時,我才飛快瞥了他一眼。

    ——他睡着了。

    不知道是鬆口氣還是失望,我艱難起身,悄悄活動着蹲麻的雙腿,在轉身時又望了他一眼。

    病牀上的青年蒼白消瘦得驚人,颱風過後的明麗日光簡直要穿透那毫無血色的肌膚照出骨頭來。

    他沐浴在這樣的光芒裏,彷彿一尊瀕臨破碎的琉璃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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