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輕輕放下繡繃,取了絲帕捂住手指,這才緩緩起身行禮,“父親。”
雲若宣不得不又問了一句,“爲什麼不肯見世子。”
最近幾個月,明簡行時常登門拜訪,他顯然是爲了雲輕輕而來,可雲輕輕總是避而不見。
起初,雲若宣還以爲雲輕輕是少女驕矜。
他並不在意,還略有讚賞。同爲男人,雲若宣十分明白男子本性。太容易得到的,總是不珍惜。
雲輕輕矜持一點,對明簡行冷淡一些也是好事。免得明簡行又如同對雲千香那般,不甚在意。
可時間久了,雲若宣覺出不對。
他發現雲輕輕是真的不想見世子。
那怎麼行?
雲輕輕也不擡頭,只是輕聲道,“女兒一直病着,病容不整,怕唐突了世子。”
“世子本就是來探病,何來唐突?”
見雲輕輕不語,雲若宣語氣沉了幾分,“父親這是爲你好。你馬上就十六了,得許個好人家。明世子正是良配,難得他還喜歡你。你爲何要拒人千里之外?”
雲輕輕這才擡起頭,神色不復先前的乖順,黑眸浮出不屑之色,“父親,明世子喜歡的人,難道不是千香妹妹麼?兩人本就情投意合,我若插足,豈不是不知羞恥?”
她咬字清晰,一字一頓。
似在說自己,又像是在罵他人。雲若宣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夫人。
當年他和崔氏早已成婚,他初入京爲官,崔氏又有身孕,正是他雙喜臨門,春風得意之時。
誰知……他被侯府千金明霜華看中了。
雲若宣不由得仔細看了一眼女兒,原來她也會伶牙俐齒,這一點,倒是和她生母不像。
他收起心神,沉下臉,語氣越發嚴厲:
“世子和千香,不過是兄妹之情,你想到哪兒去了?”
“再說了,你妹妹還小,還沒及笄,哪裏用得着考慮婚嫁之事。父親怎會害你,世子如此良人,錯過了就沒有了。從今日起,你不許再拒見世子。”
……
年尾,凌無意回到了京城。
不過這次回來後,凌一線總覺得他有些怏怏的。
凌一線只當他中了毒沒痊癒,並不在意。
“你要買的宅子我幫你物色好了,三進的大宅,離這裏不遠,你有空去看看。”
凌無意哦了一聲,似乎提不起興趣。
回京後,他去找過雲輕輕一次,那日他在她院外樹上,低頭便瞧見靖安侯世子捧着一把琴,邁入了雲輕輕閨房之中。
凌無意屏息凝聲去聽,聽見男子說什麼“特意尋來此琴,堪配佳人”什麼的。
又聽到雲輕輕說,“我琴藝不佳……”
凌無意聽得心煩氣躁,他想起了師父說的那些話,彈琴煮茶,寫詩作畫這些事,他半分不懂。
輕輕發現了之後,一定會對他始亂終棄的。
他纔不要被輕輕始亂終棄!
是他先不理她的!
凌無意沒有聽到雲輕輕和明簡行後面又說了些什麼,片刻明簡行從房舍中出來,他神色愉悅,懷中沒有了那把琴。
輕輕收下了琴。
凌無意只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他不想再見她了。
“你怎麼了?那毒針扎的是你屁股,又不是你腦袋,我怎麼覺得你像是傻了?”見凌無意深思有些恍惚,凌一線一掌拍上他肩膀。
凌無意瞪向凌一線,氣鼓鼓的,“我沒有傻,我只是想明白了。”
凌一線莫名其妙,“想明白什麼?”
“除了武器,我再也不會喜歡別的什麼了。”
“哦,那關我屁事。”凌無意故作不在意道。
“……”
除夕這日,凌一線進宮赴宴,他本想攜凌無意同去,不過凌無意卻並無興趣。
錦衣衛官署中孤家寡人甚多,大家湊在一處喝酒喫菜,也算是熱熱鬧鬧過了除夕。
凌無意整日帶着面具,又性子古怪,衆人在齊聚廳內,唯有他一人在房中。
因爲是除夕,今日飯菜異常豐富,又有凌一線特意交代,廚房做了不少凌無意愛喫的菜餚。
只是,他好像並沒有什麼胃口。
他悶悶坐在桌邊,喝了一口酒。
薛進在外面敲門,“副使,是我。”
凌無意來京數月,和薛進、宋越兩人已經相熟。而這兩人,正是之前凌一線派去盯梢雲輕輕的錦衣衛。
凌無意隨手將面具戴上,“進來。”
薛進見凌無意隨意坐在桌邊,身姿落拓,他目光看來,清冷無波。
明知道凌無意並非表面上那般不好相處,可薛進還是有些懼怕,並不敢靠近,小心翼翼道,“副使,今日凌大人說,以後我和宋越不必再跟着雲小姐。您看?”
雖然最開始是凌大人下令讓薛進、宋越兩人去盯梢雲小姐。但是後來凌無意卻命二人隨時向他稟報雲小姐的動向,於是兩人便開始聽命凌無意。
可現在,凌大人又說不用盯梢雲小姐了,薛進兩人實在拿不定主意,只好悄悄來找凌無意商量。
“繼續跟着。”凌無意卻說。
萬一,她出門遇到了危險呢。雖然他已經決定不和輕輕好了。
薛進一臉爲難。所以,他究竟是該聽凌大人,還是凌副使的呢?
可他不敢繼續呆在房內了,只好滿心糾結着又退了出去。
凌無意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起身,換了身衣裳,趁着夜色離開了錦衣衛官署。
……
不染軒。
今日除夕,雲若宣一家皆去宮中赴宴,除了雲輕輕。
雲若宣本想帶上雲輕輕同去,想着今夜靖安侯世子必然也在,好讓兩個孩子處處。
奈何雲輕輕又病倒了。
屋內,雲輕輕被採荷盯着,喝了一大碗雞湯。
難得這雞湯用瓷罐盛着裝好,送過來還熱騰騰的。採荷欣喜,撥開了浮在雞湯上的油脂,倒了一碗淡黃清香的雞湯給雲輕輕喝。
等用了晚食,雲輕輕給春芽、雪兒、採荷三人一人發了一袋歲銀。
春芽、雪兒感恩戴德,興高采烈的去了。
雲輕輕咳嗽兩聲,又對採荷道,“今夜無事,你不用陪我,早點去歇息吧。”
採荷卻不走,“今夜除夕,小姐一個人孤零零的,我陪小姐守歲。”
採荷說着直接坐在軟塌上,她也學了些刺繡女工,便拿着針線要繡帕子。
雲輕輕一怔。
心中那點落寞和孤獨終於一點點清晰:從此往後,怕再也沒有親人陪她守歲了。
母親走了,父親無情,採荷雖和她親,可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又能陪她多久?
採荷繡花,雲輕輕卻低頭沉思,手中的書一字都未入眼。
燭火輕輕搖曳,屋內明暗晃動。
雲輕輕忽然聽到窗戶外面傳來輕微的漱漱聲,像是風聲略過,又像是雪花撞窗。
她忽然心如擂鼓,對外頭的採荷道,“採荷,我想喝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