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瘋戀 >第14章 做夢
    西廂房門從裏面拴上了。

    在大部分人心裏都明白,關門等於謝客。

    但是這也只能防君子,並不能防蕭恕。

    蕭恕輕鬆躍上窗臺,朝裏面看了一眼。

    這座院子精緻小巧,所以每間居室都不大,這間更是隻消一眼就能看個完全。

    屋子裏僅有的幾件傢俱都頗有些年份,有些陳舊,斑駁的木漆脫落,露出了原本的木色,彷彿像是陽光照進來印出的光斑。

    正擺在格窗下的羅漢牀更是連雕花都被橫劈了塊去,被利齒刨蛀過的鏤花也破破爛爛,就像是這座千瘡百孔的府邸一樣慘不忍睹。

    這裏面陳舊、腐敗都讓人感到不舒服。

    唯一讓人覺得眼前微亮的是牀上那淺黃色的裙紗,像是從泥濘狼藉裏開出來的一朵春花,帶着勃勃生機肆意地擠入視線。

    江燕如枕着自己的胳膊,半側着身趴在牀上,睡着了。

    晚霞的光從蒙着絹的格窗透進來,彷彿給酣睡的少女鍍裏一圈暖光,連凌亂的髮絲也彷彿變成了惹人喜愛的金絲。

    蕭恕遲疑了片刻。

    這對於向來行事恣意率性的他而言,還挺難得。

    不過也沒有太多的猶豫糾結,他還是從窗臺下來,輕的像只貓兒落了地。

    喵嗷——

    百歲並沒有睡,它精神好得很,鑽進鑽出,此刻被蕭恕弄出來的聲響嚇得縮進江燕如的懷裏,沒藏住的短胖尾巴晃了晃了,扭頭關注着從窗臺跳進來的不速之客。

    那雙綠汪汪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夜明珠,瞳仁睜得極圓,頗有種對方一舉一動都逃脫不了它的視線。

    不過,蕭恕纔不會把這小東西放在眼裏,他走到牀邊,毫不避諱地打量起江燕如。

    江燕如趁他出門辦事,十分愉快地度過了一個下午。

    不但喫飽喝足甚至還洗了一個澡。

    蕭府裏的下人猜不透蕭恕的心思,也不知該用怎樣的態度對待他這個忽然冒出的‘妹妹’。

    只要蕭恕沒有言明不許的時,江燕如提了,就會有人給她準備上。

    就好像現在的她不但穿着料子精緻的裙子,渾身還散發着澡豆的香氣,那香味蕭恕一聞就皺起了眉。

    有些人天生對氣味敏感,蕭恕就是如此。

    只要聞過一次,他也能分辨出這香味出自寶香齋的千金丸,千金一詞雖然是誇張的噱頭,不過因爲這出自古方《千金翼方》名貴用料多達十幾種的澡豆確實不便宜,市面上也要一金一小盒,極爲豪奢。

    蕭恕怎會讓自己渾身散發出紈絝的味道,所以一直棄之不用。

    誰知道竟也被人翻出來給江燕如用上了。

    百歲見他走近,頓時緊張起來,它還沒有忘記蕭恕之前惡劣的態度,小小的腦袋瓜充滿了憤怒。

    它一個跳步從江燕如身邊起身,弓起背,全身的絨毛炸起,對蕭恕哈氣。

    小奶貓自以爲自己兇得很,蕭恕卻從它身上看見了江燕如的影子。

    紙老虎。

    江燕如就和這隻幼貓一樣,就是隻紙老虎。

    在蜀城肆意灑脫、飛揚囂張。

    其實膽子就芝麻點大,她怕得東西很多,有時候都讓蕭恕覺得匪夷所思。

    除了天黑打雷下暴雨、蛇鼠怪蟲大瘋狗以外,她放風箏時怕被風箏帶上天,喫冰糖葫蘆時怕被竹籤插到嘴,甚至在淺水池的時候她說害怕背後有人把她按水裏淹死她。

    說好聽點是憂患意識很強,難聽點就是貪生怕死。

    蕭恕聽過一個說法,江燕如這麼怕死,大概是因爲她是難產的,差點就死了,興許是半隻腳都踩進了鬼門關,看到些不乾淨的東西。

    蕭恕可不信這些,他從小膽就大,自他連死都不怕後,這世上就更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感到恐懼。

    不過人越缺什麼,偏越想看什麼。

    他喜歡看別人害怕的樣子。

    江燕如極力掩飾害怕的表情總是能取悅他。

    不過,當江燕如開始適應了,並且慢慢不把他放在心上,就像現在這樣,毫無防備的睡着,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百歲哈了幾聲氣,小小的腦袋終於又開始正常工作,意識到敵我懸殊,它扭頭又鑽進江燕如的懷裏,儼然把那裏當作它溫暖安全的巢穴。

    江燕如只是稍動了下被小貓撞到的胳膊,倒也沒有醒來。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一時半會也意識不到自己的房中有貴客降臨。

    昨夜被蕭恕嚇飛了瞌睡,又在皇宮陪皇后聊了許久,實在太過疲憊。

    蕭恕不在府中,她喫飽喝足還破天荒泡了會澡,這一切無不都是瞌睡最好的溫牀。

    所以在羅漢牀場逗着百歲玩了一小會,江燕如就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她開始做夢。

    江燕如是典型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人。

    夢裏她看見了蕭恕。

    對蕭恕有記憶的時候,她已經三四歲了。

    三歲前內宅裏只有她與奶孃以及幾個陪她一起長大的丫鬟。

    她那時候剛剛開始啓蒙,讀到‘慈母望子,倚門倚閭。‘

    江燕如不明白爲什麼有些人有娘,有的人卻沒有娘。

    外面的孩子笑話她有娘生沒娘養,又笑話她娘自甘墮落,沒名沒份生下孩子死了。

    江燕如的娘叫曲歡,金陵人。

    死在了自己最美好的年華,卻連個正經的身份都沒有。

    奶孃是照顧她的婢女,陪着主子一起來到了蜀城,也陪她到生命的盡頭。

    在江燕如還沒見過蕭恕時,已經從周圍人口裏知道他的存在。

    奶孃常常對她說,那就是個災星。

    江燕如害怕他,即便爹把他收作義子,並允他進了內宅,陪江燕如一起讀書。

    江家只有一名夫子,年歲已高,受過江爹大恩,才留了下來教他們這些孩子。

    江燕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蕭恕這個人有了淺薄的瞭解和認知。

    然後,變得更害怕他。

    因爲他這個人,根本不稀罕別人對他的好。

    好比他睜眼看人時,就像書上描繪的美人,脈脈含情,只有走近才能看到他眼底盡是無情。

    江燕如並不是沒有過想要忘記奶孃的話,嘗試對蕭恕好一點。

    可是對於小姑娘的主動親近,蕭恕卻反手把她推開。

    他在夢境之中俯視着她,笑眼瀲灩,但聲音格外冷酷:既然不喜歡,就不要靠近我。

    蕭恕雖然不把百歲放在眼裏,但是也不會允許它在眼前囂張。

    一山不容二虎,蕭恕冷哼了一聲伸手準備提起百歲扔出去。

    百歲察覺到了他的用意,轉身一蹬腿,在江燕如的胸前狠狠一踢,從蕭恕伸過來的長指下一溜煙跑了。

    蕭恕還不及收手,就碰上了一處綿軟,剛剛百歲蹬的地方正在這裏。

    起伏如丘,但又綿軟如雲。

    蕭恕飛快皺了下眉,準備挪手之際,冷不丁對上了一雙剛睜開的朦朧睡眼。

    江燕如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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