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瘋戀 >第19章 脆弱
    戲臺上描紅畫綠的旦兒還在抑揚頓挫地唱詞,臺下的看客卻早已經轉了看臺。

    聽到死人的一刻,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落在蕭恕的身上。

    彷彿天底下所有的惡事都只會出自他手。

    不過也的確,畢竟聽到死人的那一刻,在場的人沒有一個笑得像他那樣,活像聽到了一個極好、極妙的消息。

    蕭恕在笑,濃長的睫毛慵懶地垂下,眼尾卻挑起讓人不安的弧線,就像丹青聖手用最纖細的小紅毛精心畫出一片花瓣的弧度。

    是那將開未開的模樣,充滿未知的變數。

    江燕如看見他的笑,心都漏跳了一拍。

    蕭恕的笑從來不像尋常世家子溫文爾雅,給人清風徐來的舒坦,而是有種讓人怦然心動的異美,彷彿他的眉梢眼角都是生來蠱惑的。

    若是他是一名絕代妖姬,那也順理成章。

    可這種美出現在一個男子身上,還是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男子身上,便會成爲詭異。

    他漠視人性命之時,尤其讓人畏懼。

    江燕如坐在一邊,如坐鍼氈。

    蕭恕但凡說句話,她也不至於這麼害怕。

    可他偏偏一言不發,像是還在等待什麼。

    斷續傳來的腔調在綿潮的春風裏婉轉,樹葉簌簌抖下暖黃的光點,灑在人身上,彷彿是落下了星子。

    蕭恕手撐着腮支在石桌上,另一隻手則在摩挲着他的扳指,扳指有一下沒一下磕在石桌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江燕如從前沒有見過他這個扳指,想必是他來到金陵後來才得的。

    那扳指不是玉石也並非金器,白潤如脂,淡光瑩潤,看不出材質,但聽聲音也知道其堅硬的質地。

    江燕如的心隨那扳指啪嗒啪嗒,上下跳了幾個來回,她終於看見蕭恕眼睫掀了起來。

    他姿態未變,視線卻落到了她的身後。

    白家的幾位長者來了。

    江燕如扭頭,一眼就看見站在幾位中年人身後的白望舒。

    他匆匆趕來,眉宇之間還有一抹沒有化開的愁緒。

    不過這抹愁緒在觸及江燕如祈求的目光時就煙消雲散了。

    他的視線在四周轉了一圈全然瞭解她的困境,於是朝她輕輕一點頭,並未因爲她坐在蕭恕身邊而像其他人一般對她‘恨屋及屋‘。

    江燕如見了他,心裏就有了底,在這裏至少白望舒還是靠譜的。

    不過,她心裏也沒來由地覺得有些難受。

    今天本是他們白家的好日子,卻出了這人命關天的亂子,擱誰心裏也不會好過。

    “蕭指揮使!”一位中年人直奔蕭恕而來,江燕如連忙讓到一旁,以免阻了他的激憤言辭。

    “我們白家若有過錯,自有聖裁,你無緣無故來此大開殺戒,是否太過無禮!”

    就是指責的話語從這位白家家主口中說來,也是文質彬彬,禮貌有加。

    相比較下,蕭恕當真無禮又放肆。

    他也不起身,伸手就把腰上的刀啪嗒一聲拍在桌上,眉稍一挑,噙着淺笑從容不迫地問:

    “你們有誰看見是我動的手?”

    他雖然問了,卻沒有人敢站出來當面與他說,只有竊竊私語此起彼伏。

    “誰不知道蕭指揮使功夫好,一把斷骨刀切人好比切白菜,在場之中,誰有他的刀法好。”

    “指揮使即便再怎麼任性妄爲,也不該選在這個時候啊,白老太君那大把年紀的,萬一嚇出病來……這壽辰變祭……”

    “呸呸,你可別胡說了,還嫌這裏不夠亂嘛!”

    “我們都在看戲,可沒有人離開宴席,倒是蕭指揮使之前好久都不曾見……”

    “就是說,若是有人看見了,說不定也一併會被殺了滅口。”

    他們七嘴八舌,卻是不約而同把蕭恕當作兇手。

    竟無一人持有不同的意見。

    人言嘖嘖,猶如一大羣蒼蠅嗡嗡鳴叫。

    “我剛打聽過,聽說白府護衛去看的時候人剛死,血都還是熱的……這真是蕭狗奪命,在哪裏都得死……”

    “可不是嘛,都說蕭恕追命比閻王還厲害……”

    江燕如秀眉慢慢皺起。

    剛死?

    可蕭恕一直在她身邊喝酒,從臺上那出《玉堂春》唱起,他便一直沒挪過位,又怎麼可能去側院殺人?

    但是蕭恕爲何不說呢?

    “蕭指揮使今日不給老夫一個說法,此事不得善了。”白家家主得不到蕭恕迴應,玉面也顯出一絲嚴肅。

    “死得是哪個倒黴鬼呀,怎麼這白家主看起來有些慌張了。”

    “小聲些,好像是那西昌王。”

    “咄,那老色鬼……”

    “西昌王畢竟是陛下的兄弟,想必這下有得亂了。”也有人撫掌,幸災樂禍道。

    藏在人羣裏的聲音源源不斷,蕭恕只坐着未動,脣角眉梢皆是笑,笑得江燕如身上一寸寸開始發寒發顫。

    周圍有這麼多人,有這麼多聲音。

    卻沒有一人是站在他身邊,沒有一道聲音是爲他說話。

    蕭恕他在金陵究竟樹敵多少?

    他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皇帝不再庇護他,自己會死得很難看麼……

    蕭恕臉上那抹漫不經心的笑讓江燕如十分難受,就好像那無邊無際的孤寂沒有把蕭恕吞噬,反而將她淹沒。

    他當真不在乎自己孤立無援麼?

    江燕如是不信的。

    怎麼會有人會願意獨自站在圈子外,嘗那悽風冷雨的孤苦伶仃?

    ——她沒有娘,我們別跟她玩!

    ——我娘說,沒娘教的孩子和我們不一樣。

    ——異類!你和你家那個奴一樣,都是異類!

    她從來不該被當作異類,他也不該無人說話。

    江燕如突然間感覺自己滿腔熱血都涌了上來,她像是捍衛兒時的自己一樣,終於勇敢地踏出一大步,橫在白家主和蕭恕之間。

    “不是我哥哥,他沒有殺人!”

    少女的嗓音清脆,語速很快,宛若玉珠落盤,一股腦都掉了出來。

    是衝動也是着急,她的聲音莽撞得衝了出來。

    就好像一滴清水妄圖沖淡整個墨缸。

    話音落定,四周安靜猶如寒冬冰封了萬物。

    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間消失殆盡。

    寂靜如斯,江燕如都能聽見自己奮力搏動的脈搏,在耳邊一聲撞着一聲,像是無數的珠子爭先恐後四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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