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爲自己確實存在，甚至全宇宙只有他存在，但存在不代表真實。他沒有痛覺，也不會感覺受傷。
在他的前半生裏，肖自在很安分守己，他只是靜靜當個笨和尚，像是一塊粘土捏成的人形。
但是那一晚之後，世界變了。
（那人在他手下扭動掙扎，但力氣很微弱，然後輕輕發出一聲哀號，永遠地停止了呼吸。）
肖自在狂喜不已，世界從來不曾如此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的情感功能嚴重缺失，而那一瞬間，他的感覺就像打了藥暫時看見顏色的色盲，或腦袋被一巴掌打醒的毒蟲一樣新鮮。
這是全新的體驗，他從來不曉得有這種感受。
（屍體停止了掙扎，只有殘餘的神經還在條件反射般的抽搐。）
興奮到達頂點開始消散：藥效退了，世界再度黑白一片，狂喜變爲熟悉的呆滯。
那之後，肖自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做過類似的事，他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他在佛像前打坐唸經以取代睡眠，妄圖憑藉折磨身體的苦行來抗拒從心底涌現的嗜血慾望。
但無數個夜晚，當夜深人靜之時，他總會無法抑制地回味起那一晚的記憶，他像一隻舔着空空蕩蕩的碗的餓鬼，那種興奮的感覺，如此繽紛生動，實在太強烈、太美好，不可能割捨。
一隻蒼蠅落在香案之上，肖自在的眼皮顫動，念着《地藏經》的嘴脣在哆嗦。
他輕輕伸出一根手指，遙遙指向那搓着節肢的昆蟲，腦中因爲突如其來的狂喜而恍惚。
紅色的血漿濺落在臉上，血腥味突如其來變得濃厚，彷彿香爐中正在炙烤活生生的人類內臟，菩薩獰笑，金剛怒目，像是猛獸奇鬼，將他團團包圍；
黑暗中，浮現出許多巨大的眼鏡，像是滾動的膠狀球體，激發他內心深處的食慾。
生我者不可，因爲雙親都已故去，我生者未知，因此不敢有後……餘者無不可！
（佛門弟子肖自在！墮入心魔，犯下殺戒，釀成大禍！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以及社會影響，現執行門規！）
（解空大師……你這又是何苦呢？留着這個禍害，虧損您的陰德呀！）
（……施主，無需多言，動手吧……）
（……你就是那個肖自在？叫我老竇就行，我就是那個給你擦屁股的那個人……）
加入哪都通公司可以算是一個不錯的去處，華東的老竇很合他的胃口，總能從華東地區繁如星海的案宗中找出幾個死刑起步的傢伙，滿足了自己日常的食慾。
經歷過上次的事故之後，肖自在不敢再忍飢挨餓，可他也不敢喫得太多，以免增大自己的食慾，走上一條取死之道。
龍虎山有全性鬧事，老廖消息靈通，早早地帶着肖自在來到了這裏狩獵。
有些獵物會被當場解決掉，有些獵物則會被關入哪都通的監牢中，充作應急的食物，在專門爲肖自在設立的解剖室內供他慢慢享用。
然而早有人在這裏等待着肖自在。
“全性？”
竇樂驚疑不定地退後，熟練地躲到了肖自在的身後。
面具男點了點頭，身下壘着的四個昏迷的人被突如其來出現的黑洞吞沒，硃紅色描繪的瞳孔詭異地盯着肖自在：
“一會兒打完，四個夠你喫的嗎？”
眼鏡之後的血色瞳孔上移，肖自在無悲無喜，轉頭對着老竇吩咐道：
“一會離遠點，等我恢復好，會回來找你的。”
老竇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他忌憚地看了呂碧城一眼：
“行，老地方。”
說罷，這禿頂中年男子一刻也不敢耽擱，朝着人羣聚集區快速跑去。
等待那道人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後，肖自在面無表情地轉過腦袋，深吸一口氣，吐出白色的霧氣。
等他再睜眼，便有一抹癲狂在他眉宇間盡情綻放。
在那一瞬間，呂碧城感覺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意沖霄而起，牢牢鎖定在自己的身上！
一股危機感突然從脊骨傳出，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在那極爲細微的一秒，呂碧城拼盡全力，將頭側過，險之又險地避開撲面而來的那道凌厲的勁氣。
身後合抱粗的大樹在肖自在好似拈花的虛指下，洞穿出碗口大小的傷口，木屑飛濺，打在呂碧城的後背，分外刺痛。
“佛祖拈花，迦葉一笑”
這就是拈花指麼……剛纔的那一瞬間，從肖自在的指頭到我的腦袋這一條直線內的所有物質存在，彷彿在一瞬間便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盡數泯滅……
還沒等呂碧城分析結束，又是一道手掌形狀的巨大勁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面而來，彷彿無視了空氣的阻隔，狠狠命中了呂碧城的整個身體，他身後的老樹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樹幹被拍得粉碎，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好在呂碧城早有準備，利用亂金柝微調了自己的速度，所以維持了無敵的霸體狀態。
龜蠅體氪的不是命，這只是一門消耗先天一炁的法門，而呂碧城手中正好有能補充這先天一炁的奇技……
還沒等肖自在反應過來，中了自己大慈大悲千葉手的那傢伙竟然憑空消失在了原地，於此同時，自己的後頸傳來驚悸的酥麻感覺。
近乎本能的反應，不動金剛身覆蓋後頸，卻還是遠遠慢於對方的攻擊速度，他只感覺腦後傳來重重一擊，頓時一陣眼冒金星。
然後幾乎發生在同時，自己的胸前又狠狠地中了一掌，肖自在根本無法預料到這種速度的攻擊，他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身子倒飛出去，重重地撞歪了一顆樹。
0.99倍速的亂金柝，再加上十倍速度的龜蠅體，可以無視空氣的阻力與摩擦，進而造成超越生物極限的暴擊。
地面上被肖自在的身軀犁出深深的長坑，他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吐出一口血沫，嘴角咧出血液浸染的笑容：
“這個人……可以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