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趙亮咬着筆頭在數學作業本上斟酌畫下拼音字母時，樑子都不會出聲打擾，把語文課文默讀得很順溜。
這還要多虧了桌角那本新華字典，自從趙亮教給他數着筆畫查生字，樑子在學習上也迅速適應了自力更生，認字速度之快讓趙亮都驚訝不已。
這個時候秋老虎的厲害還沒完全過去，白天屋裏依然悶熱得待不下去，直到日頭快要西落的時候吹上身的風纔有了些涼氣，不過蚊子也更放肆了，趙亮收起作業本的時候，一旁點來薰蚊子的木屑餘煙差不多剛散完。
“寫作業呢？”
是趙亮爸回來了，單肩揹着一個軍綠色的工具包，裏面的扳手螺絲刀鉗子膠布裝得太滿，把包撐得又沉又圓，一根裹着膠皮的電線鑽出個頭搖搖晃晃耷拉着。
他們寫作業的矮桌擺在奶奶家一進門，趙亮爸擡腳從坐在板凳上的趙亮背後跨過去的時候，讓樑子很擔心那露出一截的金屬鉗子會當頭砸上趙亮去。
“已經寫完了。”
趙亮邊收拾邊答。
“趙叔叔。”
“嗯。”
趙亮奶奶端了口鋁鍋從廚房出來，把裏面的洗菜水一潑澆在菜地裏。
“回來了？修好沒有？”
“好修，那就是當時接插座的時候線沒有接好連了電了才頂的閘，我給他拆開重新接了一下。”
趙亮爸現在就在村子周圍幫人做一做桌椅板凳，維修一下水電器具，好在村裏喫食自給自足，家中也沒有什麼大的花銷處，日子也照樣過。
“嗯，洗洗手準備喫飯。樑子也留下喫飯吧，正好有點東西一會兒你捎回去。”
“好。”
倆人回屋打開電視的時候動畫城已經播完了，大風車剛剛開始。
自從趙亮媽走後，趙亮想把年前穿過的短了一截的衣物給樑子也不必再揹着大人了，相反趙亮奶奶看樑子越長越懂事，也三五不時要再給他些喫的帶回去。
春播玉米到了收成的時候，白日樑子在趙亮家背後不遠的三分地裏幫了一天忙，趙亮奶奶特意另外裝了一袋打算讓他帶回去喫，分量不輕，就叫趙亮爸幫忙搬一下。
“不用麻煩趙叔了。”
“嗯，不用我爸，我倆就能擡回去。”
到底是野着長大的男孩子，還是有幾分蠻力的，路上鬆手歇了兩回也就到了。
梁傻子估摸着應該是上了老大的年紀，後背佝僂了不少，人也變得更傻了，有時候一個看不住他就能穿着扯壞的衣服出門，男孩子看了還只是捂着嘴偷笑，偶爾猛然被女孩子撞上那衣不蔽體的樣子，避無可避也只能低着頭躲着點走。
倆人進門的時候梁傻子也揹着手回來了，看見趙亮也不說話，只是咧嘴露出個無聲的笑就自顧自進了屋。
樑子有些難爲情，趙亮倒是沒什麼反應，只說了句學校操場上新的運動器材快要固定好了，改天放假的時候一塊兒去玩兒。
剛摘的玉米還很嫩，可以直接煮來喫，樑子也不剝皮，直接放進冷水裏煮，這樣煮出來的味道更甜一些。至於剩下的，他準備等徹底曬乾以後拿去拜託供銷社的梁叔磨成麪粉。
梁傻子的狀態更差了之後，喫飯就有一頓沒一頓了，還好樑子懂事早又勤快，左鄰右舍心軟些稍微給一點糧食就夠喫很久。
小米豆子什麼的煮起來簡單，往冷水裏一扔等着就是，要是麪粉就得踩個板凳站在燒開的滾鍋旁，手裏抓上一把慢慢轉着圈往裏撒，撒一把再攪兩下。
一般人家的孩子沒有這麼能幹的，而樑子即使這麼能幹也沒有大人在邊上誇。梁傻子只待在屋裏嘴上絮絮叨叨唸念有詞，每次也分不清他只是在那兒傻坐着還是有心等着樑子做好了稀飯給他端來一碗。
趙亮跟他約好了今天放學以後去操場上玩兒一會兒，樑子拽了一根在清水裏搓了毛刺，一邊咬一邊往學校跑。
一開始樑子覺得胸口隱約有些不舒服，只當是剛纔跑了兩步又喫得快了些，這會兒手腳並用正往雙槓上爬，突然又覺得疼得厲害，胳膊上的力一鬆，居然摔了下來。
摔倒的時候手肘吃了勁兒，擦在水泥鋪的操場地上，雖然隔了一層布料但還是搓出來一片血。
本來跑跑跳跳摔一下也沒什麼，夏天裏多的是跑不穩絆一跤頂着磕壞的膝蓋任由自己結痂的小孩兒。但樑子兩隻胳膊在胸前緊緊抱着咬脣皺眉片刻緩不過來勁的樣子看起來頗有些嚴重，讓趙亮覺得很有必要去村口趙大夫家一趟。
深山村裏沒有診所，整個村子有什麼大災小病的都來找趙大夫。趙亮他們也不叫大夫，進門只問：
“趙大爺在不？”
“不在，出去輸液去了。你倆怎麼了？”
應聲的是趙大夫二十歲的兒子。
“小趙哥，樑子他摔着胳膊了，你能不能給看看？”
“行，進屋裏來吧。”
趙大夫有心把兒子培養出來接自己的班，早早就讓他都學着上手了，很快就消了毒又貼好了紗布。
“好了，還疼呢？”
見樑子居然出了一腦門子的汗，小趙又問了一句。
“不是，胸口疼。”
“哪兒？”
樑子指了指胃口靠上靠左的地方。
“是不是岔氣了。”
小趙先是用手按着找了找地方，心裏有疑又拿起聽診器仔細聽了聽。
“這不對啊……”
趙亮見他反反覆覆聽了挺長時間，問：
“怎麼了？什麼不對？”
小趙沒有立刻回答，又問了樑子一句：
“怎麼疼的？以前有沒有過？”
“就……就剛纔跑去學校的時候，剛開始有點憋悶，後來突然就疼……不過現在好像又沒事了。”
小趙收起聽診器：
“應該是心臟的問題，剛纔聽了聽你心跳有雜音，反正……以後注意點不要跑那麼快，也不要做運動量太大的活動。”
其實所有人心裏都有一個猜測，樑子剛被梁傻子撿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能看出眉眼長相十分順眼，按理說這麼乖巧可愛的孩子誰能捨得不要，必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是了，現在看來就是因爲樑子的心臟天生有問題的緣故了。
晚上，趙亮趴在桌子上發呆，趙亮奶奶盤着腿在炕上坐着看電影頻道。
“奶奶，我記得你這些藥是治心臟病的？”
盯着桌上陶瓷盤裏放着的幾罐藥，趙亮冷不丁問。
“嗯。”趙亮奶奶沒動，隨口回了一聲，“你可不敢亂動啊。”
趙亮奶奶心臟不好有幾年了，那些藥是趙亮姑姑送回來的，不便宜不說，要是讓小孩兒誤服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我沒動，我就是問問這藥是不是心臟有問題都能喫。”
“胡鬧，藥怎麼能隨便喫。”趙亮奶奶這才聽出了不對勁，回過頭來問他，“你問這個幹什麼，誰心臟有問題了？”
“今天樑子胸口難受，小趙哥說是因爲心臟的問題。”
“是呢？什麼問題？”
“他沒說，好像有雜音什麼的，就讓樑子以後注意不要做大運動。”
“啊，這樣啊……真是可惜了。”
那麼好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