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拉扯着黑板的邊角遲遲不願散去,昏黃光暈隱隱遮掩着上面“今晚自習”的“自習”和“數學”的“學”。
趙亮的同桌寸頭男正在哀嚎自己暗戀的女神和別人在一起了。
“爲什麼啊?爲什麼?在這個萬物復甦的春天,我的愛卻死了……趙亮你是哥們兒就趕緊安慰一下我!”
趙亮寫着練習冊頭也沒擡:
“壞事情不分四季。”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趙亮總算放下了筆:
“其實好好做朋友挺好的,畢竟愛是很極端的,不是一生就是陌生。”
“這安慰效果雖然好像也不怎麼樣,不過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對,他們陌生了,我不就還有機會嗎?哎你這話都從哪兒看的?”
“忘了。”
趙亮想不通怎麼這人眼看就要高考了還每天a女神長b女神短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對此對方也只說“學霸的世界我不懂,情聖的世界你不懂”。
趙亮心道“情聖”二字不能苟同。
“哎你不喫晚飯嗎?”
高三的生活除了喫飯就是上課,下午的課結束後有一個小時的喫飯時間,然後就要上晚自習,今晚是數學老師跟班。
趙亮拿起手機看了一下短信,趙倩已經到了。
“今晚我去外面喫。”
“啊我也要去外面,一塊兒走吧!哎西河的雞蛋灌餅有一塊兒的沒?走起!”
寸頭男起身招呼了一聲,三五個人湊過來擠成一堆,勾肩搭背的出了校門。
拐角處有一個建設銀行的營業網點,這會兒送款車正在門口停着,四周站了幾個荷槍的押送人員。
“哎小子看着點路!”
眼看只顧打鬧的男生就要撞上送款車的後視鏡,邊上的人把槍一倒手把手背墊上了那男生的後腦勺。
“哎喲對不起對不起不好意思!”寸頭男趕忙回身道歉,“哇,大哥你這一身酷啊!”
大哥理了理頭盔和衣領,把槍一豎:“帥吧!”
“帥的不得了!”寸頭男比了個大拇指邊走邊說,“我們這就趕緊走。”
那大哥咧嘴笑開又和旁人聊上了,押送車旁擠着走過推嬰兒車回家的婦人,提塑料袋買菜的老人,攥烤麪筋嬉笑的學生,沒人覺得這輛車的氛圍有多嚴肅。
“那你們去吧,我姐在等我呢。”
“行,我們先走啦!”
趙倩和他約了一家學校附近的過橋米線,倆人點了份三人的鍋。
“來的時候路上堵的厲害,沒顧上去超市,你自己去買箱奶喝吧。”
趙亮往小碗裏挑米線的時候,趙倩拿出來兩百塊從桌子那頭推過來。
趙倩沒上高中。
中考結束後趙亮爸問了一句,還上嗎?趙倩愣了一下才說不上了,於是還在暑假裏就找了地方去打工,從鎮上的小飯館到市裏的大飯店。
“那就好。”
趙倩的結婚對象家裏是賣菜的,有錢,去年秋天村裏趕廟會的時候直接拉了一貨車蔬菜水果送上門,鄰里鄉親誇了半天讓趙亮爸很有面子,婚事自然就定了。
氤氳熱氣輕撲上來,薰粉了趙倩的臉頰。趙倩長得很漂亮,趙亮見過她那個對象,心裏覺得倆人並不相配,但他也明白,趙倩約摸是考慮到了對方家裏的條件了。
其實姐弟倆一直就算不得親近,小時候一個活泛,一個話少,現在長大了就更沒有什麼共同話題了,沒事不聯繫。
“那我就先走了,你一會兒要回去上自習吧?”
“嗯,上到九點四十。”
“上高中也挺累的。你晚上回去記得先試試這衣服合身不,不合適還來得及去換。”
“好,我知道了。”
學校考試排前十名的學生是老師們的重點保護對象,週末難得的休息日也要叫過來開小竈的那種,趙亮就屬於其中之一,除非病的起不來是不會請假的。
但趙倩結婚,按風俗是要弟弟送出門的,趙亮在這兒就沒道理讓親戚家的小孩兒代替,所以算上週日準備和週一送親,趙亮請了兩天。
沒有大人幫忙操持,準備的事情都是趙倩自己弄的,趙亮爸可能也不懂別的,家裏這邊只簡單換了一套喜慶的四件套,實實在在的一切從簡。
迎親的奔馳車前蓋上貼滿紅花,反光鏡上也紮了紅色氣球,開出去的時候上下撲棱。
趙亮抱着一個裝了幾件衣服的紅布包袱坐在送親的大巴車上,看向窗外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趙亮爸坐在門前抽了一晚上的煙。
昨天晚上趙亮留意到趙亮爸又翻了一遍衣櫃裏鎖起來的那節抽屜。趙亮見過裏面是一個個分裝了現金的信封,有一部分上還寫着幾個親戚的姓名。
那是趙倩定親時媒人給的彩禮。
前些年給奶奶做手術的錢是趙亮爸借的,加上他自己身體也不好,喫的藥就沒斷過,這些年家裏一直都不曾富裕,所以趙倩的彩禮錢她從來沒問過。今天也沒有帶走。
新姐夫對趙倩一直很殷勤,應該會一直對她好吧,看着車隊前第一輛車向右拐了個彎越開越遠,趙亮心裏這麼想着。
趙亮知道趙亮爸那麼做都是因爲他自己。
因爲他是個兒子。
——
可是趙亮有一個祕密。
青春期的悸動來敲門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來訪與別人口中的粉紅短裙明顯不同,怔愣之後輕輕關上房門,沒有驚動任何人。
趙亮沒有出過遠門。填志願的時候,理智短暫地拉扯了一下讓他不要離家那麼遠,但最後落筆時還是填上了一個遙遠的出名的大城市。
繁華又複雜,疏冷卻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