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店確實已經喫膩了,今天週末,許霆裕邀請趙亮到家裏去喫飯,趙亮什麼沒事就早走了會兒,途中在樑子高中校門前等他。高考沒幾天了,學校週末只放半天假。
“哥!”樑子快跑幾步到了跟前,書包鬆鬆垮垮在肩上斜挎着,“我們走吧!”
“不是這邊嗎?”
“是,不過我們先去前面那家店買點米糕。”
這是一家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的店。
“好餓……哥你也嘗一個,這家店是我喫過味道最好的,我爸也很喜歡。”
趙亮吃了一口,味道確實還不錯,不過他一直以爲許叔不愛喫甜的呢。
到家的時候,許霆裕正在接電話:“對,是是是,我們也覺得很有希望……趙亮來了啊!樑子讓你哥先隨便坐,桌上的水果洗好了!”
樑子摘了書包,蹲下身從櫃子裏拿出一雙新的拖鞋:“哥你穿這個,右邊是洗手間,我先去廚房看看我的湯!”
廚房裏許霆裕的電話還在繼續“……首都當然很好,不過我們樑子喜歡離家近的……好的好的,我會和他說的,您費心了!”
許霆裕掛了電話就對樑子說:“聽見了吧,你們老師又給我打電話督促你好好考試了。”
“知道了知道了,他也真是,比我們班主任還要操心,真不用那麼緊張。”樑子邊說着邊用勺子在湯裏翻找,慢火燉了一上午,正是香氣撲鼻。
“你翻什麼呢?”
很快許霆裕就看見樑子找出來一個用蒸籠布包裹的調料包,裏面的香味被浸出來,只剩軟爛的渣滓。
“瞎講究。”
樑子把蓋子蓋上關了火:“你懂什麼,我哥不愛飯菜裏有這些……你炒菜是用的我給你沖泡的調料水吧?”
“……我說呢,臭小子!”許霆裕輕笑一聲,“你把菜端上桌,我去推你二爸出來。”
“嗯……哎爸!我……你說萬一……”
“你還沒跟他說呢?”
“沒有,我怕……”
“這孩子……行了,別緊張,就普通喫個飯,先別想那麼多。”
許霆裕拍拍樑子的肩往出走,和洗完手過來幫忙的趙亮迎面撞上。
“叔,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哎,你和樑子把菜端上桌吧,我去裏面推他二爸出來喫飯。”
趙亮看向裏面站着不動的樑子:“……二爸?”
趙亮從來沒聽樑子說起過家裏還有另外一個人。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還疑惑過,許叔收養樑子以後難道一直都沒有結婚嗎?
現在他知道了,樑子有兩個爸爸,喜歡喫甜的是另一個。
樑子的二爸長期臥牀,行動不能自理,喫飯的時候也要靠許叔照顧着,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卻很好,給人的印象也很和善,從穿衣打扮上能看出來年輕時的文質彬彬。
“還記得當時我跟你說過,那個時候我做手術住院期間,還有另一個叔叔來過嗎就是我二爸。”
“我爸說,當年他是他們班最聰明最善良最秀氣的男生,當時高中畢業以後只有他一個人考上了大學,後來順理成章地去了政府單位工作,非常受歡迎。但他偏就喜歡我爸。”
張雨時畢業回來以後,許霆裕已經工作了幾年了,生意做得還不錯,他們一個喜歡對方陽光外向的樣子,一個喜歡對方溫文爾雅的模樣,彼此欣賞的人天然就會相互吸引,所以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
但也只能以好朋友的名義偷偷在一起。
要說他們之間發生的最後悔的事,就是不該在張雨時家裏催他找對象時,他很堅決地說明了自己不想結婚的打算。他們曾幻想也許這樣一切就會有餘地。
樑子手術的那年春節,張雨時回家過年,久病的張媽媽以不再接受治療爲威脅,讓他接受了家裏相中的結婚對象。
一直以來張雨時都太完美了,小時候懂事又聰明,長大了帥氣工作又好,張媽媽受了別人一輩子的誇讚、羨慕甚至是嫉妒,她絕不能允許旁的人都成家生了孩子,而自己的兒子卻娶不到媳婦兒。
張雨時絕望地跪下來哭着坦白,張媽媽也預料中的絕不能表示理解。
她氣急攻心,驚動了救護車。
但絕不能讓兒子的醜聞驚動左鄰右舍:
“除非你現在氣死我!就當從來沒我這個媽!不然就聽我的,出了正月就結婚!”
春節連着母親生病住院和結婚,張雨時請了長假,給許霆裕打過電話以後,就這麼消失了一段時間。
而許霆裕不管是在婚期之前知道還是在塵埃落定之後再知道,他都沒有辦法。
他什麼都不能做,在張媽媽面前,在張雨時身爲兒子的身份面前。
張媽媽出院以後身體也確實好了一段時間,在鄉里鄉親的恭喜聲中漸漸眉開眼笑,可就在這種時候,張雨時卻突然不好了。
也許在悶悶不樂時,面無表情時,一言不語時,一切早就已經有了跡象。然而直到張媽媽過壽,兒子媳婦兩人在跟前敬茶,被人催了兩句趕緊生娃娃爭取一年抱倆的玩笑話時,張媽媽才後知後覺她再也接不到張雨時手上遞過來的茶了。
張雨時直直摔倒在地上時,大家還驚慌失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即使是年紀輕輕的人也有氣急攻心的時候吧。
但醫生說,張雨時比這還要嚴重,他癱了。
不管是溫和的談吐,帥氣的模樣,體面的工作,一下子都失去了。新媳婦勉強還願意養着他,因爲即便是這樣每個月他的工資卡上還有錢打進來。
可張媽媽卻是再悔不當初也沒有用了,以淚洗面沒捱過兩年,身體徹底不好以後充滿牽掛地離開了。
又過了兩年,媳婦也要離開和別人過了,就把張雨時拉回了老家。
可想而知沒人會用心照顧他。
許霆裕有很長時間不願意去關注張雨時的生活,最好是再也聽不到任何有關他夫妻和睦生兒育女的消息。
卻沒想到後來這竟然成了他第二件後悔的事。
許霆裕得到消息找到張雨時的時候,他就安靜躺在不知道多久沒有換洗過的僵硬棉被裏,頭髮很久沒有打理過,也許連臉都很久沒有擦洗。不論許霆裕在牀前對着他說什麼,他都沒有睜開眼,情緒激動下許霆裕只能伸手去棉被裏抓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