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鍋的餃子冒着騰騰熱氣，一盆放下來桌子瞬間滿滿當當。雖然只有兩個人但還是湊了六個菜，畢竟六比較吉利。
說實在的，趙亮覺得每年除夕夜的春晚節目選來選去其實總是雷同，電視開着也就是聽個響，讓飯桌上的沉默不那麼容易察覺。
他拿起手機來看了一眼，界面停留在兩個小時前的對話上：“哥，晚上請你看煙花，”
“這麼好？”
“那當然，據說河濱公園每年除夕都有，等着！”
下一秒視頻請求就打過來了，趙亮按停了聲音，拿着手機出來進了另一個屋才接通。
他也不知道這麼小心翼翼避開是爲什麼，一方面可能是很久以來他對家裏已經沒有了那麼多傾訴欲，出了家門以外的事不必說也不會問，另一方面，也許只是因爲心虛。雖然很少溝通，但他怕“父母是最瞭解自己孩子的人”這句話是真的，對着樑子他太容易放鬆了，他怕會被看到另一個自己。
視頻接通的時候趙亮發現樑子正在車上，手裏抓着一根糖葫蘆往一邊伸過去：“爸你要喫一個嗎？”
“又甜又膩的我不愛喫……手機看手機！”
樑子立馬看過來：“哥！”
“許叔過年好。”
“過年好，年夜飯吃了嗎？”
“喫過了。”
遠處傳來“咻”的一聲，樑子拿起手機把攝像頭反轉對着外面：“哥快看，開始了！看到橋下那麼多人了嗎？這橋上和路兩邊也都停滿了，幸好我們來得早，要不然都沒位置！”
霎時間，車窗外，夜空中，塗了一圈閃光粉的金菊交替綻開，擴散後的星星點點久久不消，閃爍的光亮充滿了手機屏幕，也充滿了趙亮的眼睛。然後他聽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傳來樑子低沉的聲音：
“哥，練習冊太難了，我需要你……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趙亮不知道他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情說出來這句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能當着許叔的面說出這句話，只知道自己心跳突然加速了幾分，震出濃濃的嚮往之心似箭。
——
年後樑子雖然不再在店裏幫忙了，但不妨礙他每天往這邊跑。
“爸，接着！”樑子把許霆裕讓他幫忙買的煙隔空扔過去，“你下次別讓我買了，人家還以爲是我要抽呢！”
“你個臭小子，誰會管你。”
“我哥啊！”樑子轉身就拎着包往外跑，服務員小姐姐躲了一下順口問他這是要去哪兒，樑子邊跑邊答：“去上自習！”
白天都不去學校的人，蹭的是趙亮學校階梯教室的自習。爲了平衡一個月後的校考和三個月後的高考，樑子進入了白天畫畫晚上覆習的狀態。
趙亮發現樑子說練習冊難並不是藉口，起碼不全是，函數部分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不過幾何倒是還可以，不算最糟。
於是樑子這幾天一直在套公式，希望大腦能像手一樣擁有“肌肉記憶”。
“看什麼呢哥？”樑子落下最後一筆擡眼看過來。
“沒，看你的字畫得好看。”
樑子笑了，往後翻了幾頁看答案：“完全正確，給了我一種已經很好掌握了這種題型的感覺。”
“你想考哪裏？”
“你畢業會留下來嗎？”
“啊？會……會吧？”
趙亮鬼使神差地突然問了一句，誰想到樑子問的更突然。
“那我就考本地嘍！哎呀，這麼說我都不用再準備校考，只等高考達線就行了呀！”
“……”
“沒有啦，老師推薦的幾個學校都很不錯，我不去的話他估計要念死我。”
趙亮伸手幫他翻了一頁，用筆點了點另外幾道需要將公式變換運用的題目，心裏卻在想：若是你知道我誤會着什麼，你還會那麼說嗎。
若是我告訴你我心裏想的，你是會靠近一步，還是會走遠一步。
——
樑子的美術老師對他期望很高不是沒有道理的，校考成績出來後老師很滿意，請了大家一頓燒烤。只是燒烤配啤酒很容易讓人多喝，趙亮接到樑子的電話出來時，感覺他有點興奮過頭了。
“你這是……一股子味兒，怎麼喝酒了？”
“老師請客……而且我已經成年了，能喝。”
“你生日不是在冬天嗎，這還有半年呢……哎喲你慢點兒！”趙亮受不了他像是隨時都會摔倒地晃悠，上手拉住他一隻胳膊。
“不對……是我爸，是他給我上戶口的時候寫小了一歲……我明明只比哥小兩歲的……”
“好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扶你回店裏休息，喝多了也不知道趕緊回家。”
“想見你……其實我也不知道……沒人知道我幾歲，沒人知道……”突然樑子腳下頓住，直愣愣看着趙亮說，“哥我想你了。”
沒有了或開懷或幽默或狡猾的笑，溼漉漉的眼珠黑亮又透徹，恍惚間趙亮對上了小時候總是跟着自己轉的那雙小奶狗般無辜的眼睛。趙亮無奈地拍了下他的頭髮：
“好，哥哥都知道，乖，走這邊。”
樑子的酒品其實還可以，進店裏上二樓的時候並沒有弄出什麼會吸引大家看過來的尷尬動靜。
趙亮扶着他躺在牀上，拽下來外套又脫了鞋把腳放好，拿過旁邊的被子蓋嚴實了，看他沒有別的踢被子或是想吐的反應，這才放下心來坐在牀邊。
那麼輪廓分明的一張臉，睡着的時候看起來竟然意外的乖。趙亮輕輕笑了一下，伸手探過去就能摸上樑子的側臉，但在距離還有一公分的地方就倏然停住了。
片刻後手指慢慢蜷縮成握拳，收回來去旁邊倒了一杯水，穩穩擱在牀頭櫃上，打開門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就輕輕把門閉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