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回家後,時與被爺爺抓去寫春聯,說是寫好了讓他倆拿去送給老師同學,也能送給街坊鄰居。
時爺爺買了許多大張的灑金紅紙,得裁剪成長條的春聯紙,以及方形的福字紙。時與裁紙、研磨,還要上網查對聯,兩個書法愛好者將筆墨紙硯擺滿了一飯桌,忙得不亦樂乎。
夏酌沒練過書法,除了給二位爺孫喝彩,在旁邊實在幫不上什麼忙,就去廚房切了盤水果,端去沙發那裏陪時奶奶看電視。
時奶奶正津津有味地在看戲曲臺播的一出黃梅戲。
見夏酌坐到旁邊,她問道:“小酌啊,過兩天你們不是要合奏《梁祝》嗎?正好這出黃梅戲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你沒看過吧?”
夏酌搖了搖頭。“沒看過,我學習學習。”
“你這孩子,別總學習學習的。”時奶奶很慈祥地勸夏酌說,“總是考年級第一,就總也擺脫不了壓力。奶奶希望你和小與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行,學習不用特別拔尖兒,以後的難題還多着呢,不用現在就給自己這麼大壓力,累垮身體可不好。”
“嗯,其實我也沒給自己壓力,就是初中遇到好的老師點撥開竅了,早就把學習當成興趣、習慣什麼的,不算特別累。時與天生腦子好,他應該比我還輕鬆,您也不用擔心。”
作爲學神,夏酌確實是可以隨時隨地學習的那種人,也就下意識地認爲幹什麼都可以算作學習,比如看戲曲臺的黃梅戲。
事實證明,學神夏酌確實認認真真地以學習的態度陪時奶奶看了這出黃梅戲,並且還從戲中獲得了一個靈感,用來裝點他和時與代表一班去表演的節目。
他從戲文裏摘了幾句詞,問時與願不願意加在他倆的合奏前面,這樣能提前將觀衆帶入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裏,以便帶着故事欣賞曲目。
時與看過夏酌的摘抄,小讚了一句“加的不錯”,痛快答應了。
夏酌沒料到時與不但沒嘲笑他,還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不禁暗罵自己,難怪時與覺得他扭捏,這種爲藝術獻身的正經事,有什麼可多慮的呢?
……
三年未碰小提琴,夏酌在藝術樓的琴房裏閉門練了一個週末才終於找回些手感。時與爲了陪夏酌在那個“鬧鬼”的藝術樓裏待着,只好借了隔壁的琴房練琴。不過小學就考過音樂學院鋼琴八級的時大少爺很快就把他倆的表演曲目練好了,於是開始手癢地練習別的曲子。
夏酌終於突擊練好小提琴的部分,兩人在琴房裏合奏了幾遍,磨合到近乎完美,就回家給時爺爺和時奶奶表演去了。
但是他們心照不宣地略去了夏酌提議添加到曲子前面的那幾句黃梅戲的戲文。
兩個人單獨在琴房時,說那幾句詞,好像不合適。給時與的爺爺奶奶表演時,說那幾句詞,好像也不合適。
雖然詞已經爛熟於心,但他倆都還沒有勇氣和對方對詞。
大概只有在大庭廣衆之下的舞臺上演繹,纔不會覺得那是難以啓齒的隱祕。
……
晚會上,主持人報幕道:“下面有請高一一班的夏酌和時與爲我們帶來中西合璧的經典曲目《梁祝》!”
掌聲中,大幕揭開,兩束聚光燈上照亮了舞臺上的兩個身着戲服的高挑少年,臺下是高一和高二年級的上千名學生和老師。
戲服是趙澤寧特意爲他們去找舞蹈隊隊長馮曼曼借的。穿戲服的主意是班長陳玉亭和語文課代表盧雅涵合謀出來的。
時與反串祝英臺,穿了一身粉紅水袖的花旦長裙,坐在鋼琴凳上,捲了水袖,輕緩地彈着《梁祝》的前奏。
他們沒有化妝,也沒有用戲腔。
伴着琴聲,梁山伯對着話筒問祝英臺:“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琴聲漸止,祝英臺對着梁山伯舉過來的話筒回答道:“耳環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雲?村裏酬神多廟會,年年由我扮觀音。”又以袖掩面,低眉淺笑,“梁兄啊,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這位反串祝英臺的非專業演員一笑,臺下觀衆忽然鼓掌鬨笑了起來。
高一的很多同學都見過染頭髮、戴耳釘的時與,他耳上的確有環痕,實在符合戲文。
而夏酌身爲年級第一,做文章也的確要專心,萬不可前程不想想釵裙。
觀衆認爲,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竟能如此諷刺對方,真是太有文化,太好笑了。
夏酌沒有預料到臺下觀衆的掌聲和笑聲竟會如此熱烈。明明不該是這個氣氛,但他還是硬着頭皮唸完了最後一句戲文:“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戲文說罷,時與已斂了水袖,十指躍然於黑白鍵上。夏酌放下話筒,將小提琴架至左肩,下巴輕輕抵上琴身,小提琴鎏金般的細膩便鑲嵌進了鋼琴如玉似的溫潤。
配合無間的旋律翩然起舞,相互追逐,宛若蝴蝶。
很多觀衆這才意識到,高一一班這個節目根本不是喜劇。
蝴蝶翩飛,自由不過寥寥數日便是大限將至。曲調悠揚,卻也悲涼。
……
他們的表演很成功,戲文沒說錯一個字,譜子也沒彈錯一個音。熱心觀衆把他們的節目錄像掛到了視頻網站上,瞬間小火了一把,南中貼吧裏也掀起了一大片讚賞聲和表白聲。
但夏酌並不開心,甚至還很後悔、很鬱悶、很生氣。詞曲皆無錯,錯的是氛圍。
爲什麼要心血來潮地添加那段戲文呢?如果沒念那段戲文,直接表演曲目,觀衆就不會捧腹鼓掌,不會將他的心剖開來嘲笑!
可是他又實在想告訴時與那些戲文裏的意思,想親口將那幾句話念給時與聽。如果不借助上臺表演的機會,他不知道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機會能跟時與講這些,並且還能得到時與的迴應。
在旁人的笑聲裏奮力隱藏的悲傷,大概就是孤獨的絕望。
南中人才濟濟,其他班級的節目,有相聲、小品、歌曲、舞蹈、武術,每一場都很精彩,都得到了觀衆們熱烈的掌聲,唯有夏酌這個觀衆一直神遊天外,機械似地隨周圍人一起拍手,面無表情地不在狀態。
晚會結束按班級順序等待離場的時候,時與沒心沒肺、津津有味地刷着網友們的讚賞,然後問了身旁的夏酌一個驢脣不對馬嘴的問題:“你記得咱倆打過一個賭吧?”
“啊?”夏酌沉浸在悲傷裏,沒反應過來。
“我說咱倆早晚會分到一個考場的,而且會是前後桌,我贏了的話,你就得跟我拼一次酒。”時與複述着賭約。
“哦。”夏酌想起來了。
“這次期末考試,你第一,我第二,下學期期中考試的時候,咱倆就是一個考場的前後桌了。所以,你得履行承諾。”時與說。
“好。”夏酌嘆了口氣,暗想借酒澆愁會不會愁更愁。
“今天就履行。”時與像個催債的債主。
“走。”欠債的人答應的很乾脆。如果非要拼酒,再沒有比那天晚上更合適的日子了。
冰天雪地,皓月當空,心若廣寒宮。